水煮铃铛

ao3:anorev。正在缓慢修改和发上去旧文。《夜与微光》已经完结。

夜与微光 第四卷 第十二章+第十三章

足球同人 冷CP 托西

·里奥即将通关,终于见BOSS了

·微王子鱼,CR7、卡卡、梅苏特酱油路过

·情节需要,原创人物众多

·预告:明天和贴吧一起更新,会有托西重逢



第十二章

 

 

星期六的上午,里奥捧着一束花和两个袋子僵硬地站在一栋白色房子前。这栋房子很容易找,它占据着住宅区中最好的位置,房子的外观有明显的南美风情,较之周围北欧风格的房子、看着更柔美也更明媚些。

 

周四那天里奥早给母亲打了电话,约好时间后忐忑地出现在这里,他听取了妹妹的建议,又打电话给索菲亚求助,最终带着花朵、围巾和一个晚宴手拿包登门。里奥不解风情,还问索菲亚买这些东西干什么,索菲亚答道当然是为了让你妈妈高兴呀。

 

“可她是妈妈呀,要给她买这样的东西吗?”

 

“不然你以为应该买什么?”索菲亚问。

 

里奥想不出,他从没买过。

 

“我以为应该带一盒点心呢。”

 

“难道不是‘妈妈做的比外面卖的好吃一百倍’吗?”索菲亚摆摆手,“以后你去的次数多了再买,到时候就是‘妈妈做的好吃也不想让您累着’了。”

 

里奥呆呆地听着,感觉索菲亚活在无比高端的世界里。

 

“好吧,听你的,那我明天去挑吧。”

 

“你还是别挑了,”索菲亚说,“我一会儿发给你图片,上面写好了货号,你去店里之后直接告诉他们你要这个就行了,如果没有再给我打电话,我帮你挑。”

 

“你不信任我的审美。”里奥指出。

 

“你没给女生买过东西,我怎么信任你的审美?”索菲亚问。

 

她说得有理。里奥想。路易可真走运呀。

 

里奥顺利买好了东西,紧张地来到母亲家。他敲了门之后在外面等着,门刚一开,一只很小的小狗就冲着他“汪汪”地叫个不停,里奥吓得退了一步。

 

赛莉亚把门拉大,看着他的目光竟有些无措。

 

“快进来,里奥。”笑容局促,里奥却能看出来她很欣喜,且和自己一样紧张。

 

“我给您带了些东西,这些放哪儿?”

 

赛莉亚赶快接过袋子和鲜花放到客厅的大茶几上,带着里奥走到沙发旁,里奥看到茶几上已经放好了点心和倒好的热茶。

 

赛莉亚坐在长沙发上,里奥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刚一坐下两人都没说话,有些尴尬,里奥想了想觉得自己坐错了地方,迟疑一下后站起来坐到母亲身边去,并小心地拥抱了她。赛莉亚的胳膊环着他的后背,她的手臂暖暖的。

 

“妈妈,你都不想我和爸爸吗?”里奥低声咕哝着。

 

“当然想了,Mari说你爸爸还在西班牙,他还好吗?”

 

里奥松开母亲,攥着她的右手。

 

“他好呀,刚刚出来没多久,在巴萨外买了一栋房子——爸爸不再为巴萨工作了,他在外面盘下几个超市正在修整,要开连锁超市呢。他的头发有些都白了,但还是挺精神的。”

 

“那真好,”赛莉亚笑盈盈地看着他,“你呢?你还好吗?Mari说你结婚了,还有个孩子。”

 

“嗯,我结婚了,但他现在不在国内,孩子也是……”里奥拿出手机给母亲看他和托雷斯、以及托雷斯和孩子的照片,“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了,他对我很好。等过段时间他回来,我带他来见您。”

 

赛莉亚翻看照片,她对孩子尤其感兴趣,可问到孩子的名字时,里奥却呆住了。

 

“情况说起来有些复杂,我还不知道孩子的名字……但您别担心,我们好好的,没有什么事的,他们一回来就能和您见面了。”

 

听起来奇怪,但里奥一再强调没事,看起来也对此很放松,赛莉亚便不再问下去了。

 

“想吃柠檬蛋糕吗?你小时候很喜欢的。”赛莉亚将一小碟蛋糕递给里奥,里奥视若珍宝地接过来,尝了一口,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好吃,”他美滋滋地说道,满足得像孩子一样,“这些年都没再吃过,我以为再也吃不到了呢。”

 

他只是随口说出这句话,赛莉亚却神色黯然。

 

“我带着Mari离开,很对不起你和你哥哥还有你爸。”

 

里奥嘴中还含着叉子,他没料到母亲会这样快就提起往事。

 

“您为什么走了呢?我和爸爸还有哥哥找遍了大街小巷,到现在我都能想起哥哥抱着我去机场找你们、我一直哭的样子。”

 

“对不起,”赛莉亚低下头,眼中含泪,里奥握住她的手说道:“我没怪您,妈妈,我只是奇怪为什么你离开了。”

 

“你知道你爸爸做的生意是什么样的,他为巴萨工作……在还没有你的时候他就时常带着一身伤回来,甚至几周不回家,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有没有受伤,是不是平安,我们因为这件事时常吵架,他说不想让我和孩子们过苦日子,可我更在乎他而不是钱,他明白,却还是做着原本的生意。我知道他在努力为这个家付出,可我不能忍受每天都担心他的尸体会在某天早上出现在家门口的日子。我什么都不怕,里奥,可我怕失去你们。我每天都会听到新的消息,谁的家属被当成了人质、谁的家属失踪了——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地下世界比现在更动荡,那时的作风也更野蛮……我害怕那些事发生在你们身上。你父亲挣来的钱已经够用了,我劝他洗手不干,他却说想让你们过上更好的生活,要挣更多的钱才行。那时候他早出晚归得更多,受伤也是家常便饭,我们吵架也越来越多,我怎么说他都不听,所以我也不吵了……我原想把你们都带走,可又觉得对不住你父亲,不能让他孤单一人。我带走Mari,因为她年纪最小,最需要照料,我本想把你和Mari一起带走,可又觉得家里只剩下你父亲和马蒂亚斯太孤单,于是把你也留下了,我并不想和你分开,里奥,这么多年来我也一直惦记着你们……”

 

“我知道,我知道……”里奥握着妈妈的手,“我从没怪过您。”

 

“原本我没打算走,”过了一会儿赛莉亚继续说道:“可罗德里格出走之后我和你父亲生了气,心里想着如果不是你父亲,罗德里格不会走……”

 

“谁是罗德里格?”里奥问。

 

赛莉亚一怔,答道:“他是你哥哥呀。”

 

“哥哥叫马蒂亚斯呀,”里奥说,不明所以地望着母亲,“您连哥哥的名字都记错了。”

 

赛莉亚微微皱眉,看着里奥说道:“你有两个哥哥。”

 

里奥差点打翻了手里的蛋糕碟子,他赶快放下蛋糕,问道:“您在说什么呀,我只有一个哥哥啊。”

 

“罗德里格出走的时候你才两岁,还什么都不记得呢,你都没想过为什么马蒂亚斯的房间里放了两张床吗?”

 

里奥回忆着,他确实记得马蒂亚斯的房间特别大,里面有两个单人床,但另外那个单人床不是用来放东西的吗?他有时候把自己换下来、懒得挂起来的衣服放在那上面……或者说,难道不是客人来了住的吗?

 

“我还有一个哥哥?”里奥问,一阵苦涩又温柔的感觉从心底升起,“那……罗德里格,他为什么出走了?”

 

“他脾气犟,知道你爸在为巴萨工作,他不喜欢和黑手党有关的东西,和你爸吵过很多次,后来一气之下出走了。”

 

里奥着迷地听着。

 

“那为什么爸爸从来都不提起他?我都不知道我有两个哥哥。”

 

“我们都不知道他在哪儿,对你提起来也只是让你难过又少了一个哥哥罢了,我猜你爸是这样想的。他走后我和你爸爸找他找了很久,一直没找到,气消了,我们商量了一下,把家里他的照片都收起来了,不让你和Mari知道家里还有个离开我们的哥哥。”

 

“我还有一个哥哥,”里奥喃喃自语着笑了,“我想我能找到他,妈妈,我这就让人帮我查查……”说着,他拿出手机给路易打了电话,和他简单说了这件事,路易答应一有消息就尽快通知他。

 

挂断电话,里奥这才想到母亲或许已经知道自己也在为巴萨工作了。但此刻赛莉亚眼中只有柔情,没有责怪。过了这样久,她已经不再去想里奥的工作性质了,他看起来开心又满足,这就足够好了。

 

“您知道马蒂亚斯去世了?”里奥问。

 

“我知道,我在新闻上看到了……也知道你爸爸的事,我回去过,回去找你,但邻居们说你已经被接走了……我想如果是巴萨的人把你接走,他们也一定能照顾好你,如果我带你走,你父亲就更没有依靠了。”

 

“您回去找过我?”里奥问,被母亲在意的感觉竟比恋爱中的欢欣更甚,“我还以为您不要我了呢。前几天刚见到您第一面,您就忽然跑了。”

 

赛莉亚在他脸上吻了吻:“我吓了一跳,觉得对不起你,没有脸见你,慌张之下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急匆匆地就走了……”

 

里奥挪了挪位置,坐到母亲身旁去,靠在她身上。

 

“以后您可别再走啦。”

 

晚上玛利亚索尔也来到赛莉亚家,三人一同吃了饭,得知赛莉亚现在并没有和人交往,里奥问她想不想再和父亲见面,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里奥打电话给父亲告诉他这件事,父亲买了第三天的机票,里奥不知道父母再次相见的场景会是什么样,他们会开心还是重复之前的不快,但这些事不是他能插手和预判的,于是他只等待着,等待着父亲的到来,一面和埃尔莎安排他们两人的俄罗斯之行,在父亲过来后的第六天,里奥会和埃尔莎启程去俄罗斯——此时他们已经将叶戈尔当做囚禁或谋杀托雷斯的嫌疑人看待了,如果骗了加维诺的人是他,那么囚禁托雷斯的人十有八九也是他。

 

*

 

度蜜月的梅苏特睡饱了觉,和卡卡靠在床上吃早餐,吃着吃着说道他昨天给克里斯牵线搭桥一事,两人一起打了电话回去问,得到了克里斯成功气走科恩特朗的消息,并且科恩特朗说他再也不想见到克里斯了。

 

“你的脑袋还不如块木头!”梅苏特嚷道,“我好不容易给你个捕捉法比奥的机会,你竟然把他气走了!”

 

“他不喜欢我,我有什么办法。”克里斯咕哝着。

 

“你不会变得招人喜欢一点吗?有没有你这么傻的!”

 

“我就是这么不招人喜欢,就是这么傻,我再也不喜欢别人了,等伊莲娜回来,我就跟伊莲娜一起过日子……”

 

“呸,伊莲娜也看不上你!你收拾收拾自己,打起精神来继续追法比奥去!”梅苏特噘嘴挂了电话,为自己家的人竟然这么没出息赶到愤慨。

 

“法比奥——那可是法比奥啊!那么迷糊的法比奥,讨他欢心多容易啊!”梅苏特吐槽起来:“我要是去追,不过三天法比奥就和我吃饭、看电影、约会、滚床走完一遍了!”

 

“你还是想着我比较好,你这样想着法比奥,我会吃醋的。”卡卡说道。他把早餐的小桌搬了下去,搂着梅苏特的肩膀。

 

“这可不关法比奥的事,”梅苏特鼓着嘴:“我就算想着一块软糖,你也会吃醋的呀。”

 

“对,我就是会吃醋,不许想软糖。”卡卡笑道,一面去吻梅苏特。

 

“那我想着樱桃好了——”

 

“樱桃也不许想……”卡卡说。梅苏特环着他的后背搂住他。

 

*

 

出乎里奥的预料,父母重逢后气氛十分融洽,他们原本就爱着对方,彼此心无芥蒂,因为里奥暂时要出门,父亲决定这段时间先留在北欧,在母女两人生活的地方居住上一段时间。一家人已经打定主意生活在一起,只是还未决定是住在北欧还是回巴塞罗那,甚至是阿根廷。要考虑的太多,他们只因相聚欢喜,并不为此着急。

 

几天后,埃尔莎作为恋人的侄女代替托雷斯出席了梅西家的家宴,她和加维诺一起来的,两人给里奥的家人们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埃尔莎从容优雅,利落果决,加维诺礼貌安静,外形出众,那晚他们如所有和睦的家庭般谈笑风生,里奥喝了很少的酒,却有种微醺的感觉。

 

这太幸福了,不像是真的。

 

宴会结束后里奥去送埃尔莎,站在门口时埃尔莎问起他是不是很开心,里奥这样说道。

 

“我们出发去俄罗斯,加维诺在家里有人照顾?”里奥问。

 

“说到这个……”埃尔莎忽然笑了,侧身在里奥耳边说了些什么,加维诺好奇地看着他们。

 

“真的吗?”里奥问。

 

“真的,”埃尔莎说,“安德里亚斯和伊莫答应会帮我们看着他们俩,你知道他们,两个人加起来足可以对抗世界,谁想在他们眼皮下欺负加维诺就是自投死路了,我们也趁着这时候好好看看他对加维诺的心思。”

 

加维诺听到他们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却不明白是什么事,困惑地来回打量他们。

 

“在说你的小朋友呢。”埃尔莎笑道。

 

加维诺低低地“哦”了一声,也不知道明不明白。

 

*

 

在巴塞罗那时,埃尔莎刚刚处理好了家中的事务就接到一桩让她哭笑不得的事。家中人告诉他河谷的布尔维尔先生想见她,埃尔莎十分惊讶,老先生已经六十几岁,家中的生意也交给一双儿女了,他早就不再参与生意了,这次忽然到访的缘由让人捉摸不透。

 

老先生愁容满面地来了,愁苦的表情和他天生喜乐的圆脸并不搭配,甚至带了分滑稽的味道。进房间后埃尔莎和他握了手,他为难地看看屋子中埃尔莎的亲信,问道是否可以和她单独聊聊。埃尔莎请了他到露台上去,关上门好让他说话。

 

天气不热,布尔维尔的光头却开始流汗了。

 

“您可答应我,这件事要是不成,您也别宣扬好吗?。”

 

“您先说是什么事吧。”

 

两人在透明小桌旁坐下,老先生絮絮叨叨地说开了,请求埃尔莎一定保密,埃尔莎并不立刻同意他的请求,只说着含糊的话,让他先说是什么事。老先生弯子绕够了,终于谈到正事。

 

“您知道我现在不管家里的事了,但这次我是怕孩子出事、怕他惹到你们,所以才拖着一把老骨头亲自跑一趟……家里是我大女儿和儿子当家,这你都知道,我家里还有个小儿子,是我第四次结婚的孩子,今年才十七,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

 

埃尔莎猜测着,正以为是这孩子怎么惹了桑斯的人时,布尔维尔却说道:

 

“谁想到他竟然不知道天高地厚,想追求您家的加维诺少爷。”

 

埃尔莎眨眨眼:“追求加维诺可以啊,我们公开过条件,要一直住在葡萄园,结婚和生意无关,他也分不到半点权势。”

 

“可不是吗,我们都知道这个,”老先生急急忙忙说着:“容我说句不太中听的话,您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是我们轻易敢招惹的吗?可莱昂——就是我儿子,之前在您家的一次晚宴上见了加维诺,之后就打定主意要追求他了,还说要和他结婚,他自己就要跑来葡萄园和您谈这件事,他说他能照顾好加维诺,也不会三心二意或者半途而废,我们都劝他,说想和桑斯攀亲戚未免太狂妄了,而且您家的条件也苛刻,这些我都说了,可他就是不听,在家里大吵大闹,还要离家出走,搅和得我们不得安宁……所以我今天才来见您,您不如干脆给他一句痛快话,告诉他不行,好让他死了这条心。”

 

埃尔莎知道布尔维尔,他们向来低调谨慎,不会主动招惹其他家族和集团,家里的孩子来了这么一出,想来他们也很苦恼。埃尔莎理解对方为什么不想让孩子接近加维诺,桑斯名声不好,他们有理由担心孩子的性命安危,其次就算他和加维诺相处很好,也不会有几个家长愿意让孩子和有精神疾病的人共同生活一辈子。

 

“让我见见他吧。”埃尔莎答道。

 

屋里的人通传了一声,一个留着栗色卷发的少年走了进来。来人身材匀称,穿着正装如同学生一般,他的鼻梁不高,在带着些婴儿肥的脸上却恰到好处,嘴唇圆润,睫毛浓密,杏仁状的大眼睛很美。虽然稚气未脱,他却表现得很沉稳。埃尔莎忽然想起自己曾听过的布尔维尔的情史,他是个老实的生意人,却做了一辈子花花公子,年轻时的布尔维尔外形俊朗、性格风流,许多人和他有过瓜葛,如今他已年老发福,这份俊朗却被小儿子未经磨损地继承了。

 

“您好,我是莱昂·布尔维尔,很高兴见到您。”

 

露台上再没有其他椅子,年轻人恭恭敬敬站在他们面前,表情谦逊,实在想象不出他在家中大吵大闹的样子。埃尔莎打量了他两眼,心想他这模样配加维诺虽然还差了点儿,但长得也够好看了。

 

“您父亲说您对加维诺有兴趣,您愿意详细讲讲吗?”埃尔莎问。

 

“当然,我喜欢他,这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莱昂答道,“年初我在您家的宴会上见过他,那一晚上我就没再看过别人,虽然和他没说过话,但在心里已经认定就是他了。我确实喜欢他,希望您给我机会,您不会后悔的。”

 

埃尔莎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你们有顾虑,但我对他的心意是真的,在宴会上见到他时他正从盘子里拿饼干,我一看到他就心里一阵愤恨——心想要是不能跟他在一起,这日子也过不下去了,我宁愿变成他手里的饼干,也不想一辈子离他远远的。我知道他和平常人不一样,那也没什么了不得,我也和平常人不一样,也不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和别人一样,我之前恋爱过两次,从十二岁到十五岁,从十五岁到十七岁,我向您保证我是长情的人,和我爸不一样(老先生瞪了他一眼),两次分手都是因为对方劈腿,我不怪他们,年轻人经不住诱惑也情有可原,我虽然年纪不大,但是我要脸,劈腿这种事绝对不会做……”

 

埃尔莎被他逗得心中发笑。他看起来确实是浪荡公子哥的模样,一张口却一本正经。

 

“我在河谷长大,那地方小,谁家有点什么事大家都知道,我家又做着生意,我和几个人约会过、当地的人知道得比我自己还清楚,您调查之后会对我非常满意的。我对加维诺的心意是真的,我愿意照顾他,也巴不得能照顾他,希望您给我机会,至少让我尝试一下。”

 

“我对你的话印象深刻,”埃尔莎微微笑道:“我们不能证明你的心意,这种东西无法证明,如果你要留在加维诺身边,会遭到我们的严密监视,希望您理解——他是病人,我们都担心他的健康和安全。”

 

“我不在乎监视,”莱昂赶快说道:“这对我又没什么损害,只不过是你们每天都被我们秀恩爱闪瞎眼罢了。”

 

埃尔莎又问了几个问题。她明白老布尔维尔不希望儿子和桑斯有牵连,但他们讨论的是两个年轻人的爱情和未来,他们作为监护人并没有更多权力去干预。

 

“谢谢两位今天特意赶来,我会在调查之后通知你们结果。”

 

河谷的两人走了。老布尔维尔略有忐忑,莱昂则为这个结果紧张兴奋,激动不已。

 

一个月后,河谷收到了消息,埃尔莎给了莱昂医院地址,他将在加维诺每周五天在医院接受治疗时陪着他,医院中有人全天二十四小时监督着莱昂,监控也会时刻记录他的一举一动。莱昂根本没理会这些条条框框,兴奋地收拾好东西,意气风发去了北欧。

 

*

 

抵达北欧后,打定主意要照顾加维诺并和他一生一世不分离的莱昂·布尔维尔受到了惊吓。他以为来到北欧后会见到他钟情的加维诺·桑斯在和煦阳光下睡着午觉,他躺在洁白的大床上,手中或许还拿着一本书,但事实和他的想象大相径庭,他自出生以来就没遭受过这样的惊吓。

 

接机的人带他去了古斯塔夫松庄园,抵达之后发现古斯塔夫松的主人和她的未婚夫都不在,他们后得到消息说,如果布尔维尔的少爷来了,就带他到医院去。于是莱昂又回到车上,在半个小时的车程后抵达了一家建在郊外的大医院,车开到一桩别墅似的小房子前停下,刚迈进去,莱昂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声哭喊。

 

还没等询问发生了什么,莱昂自己看到了答案。他为之魂不守舍的加维诺从走廊中踉跄着跑了出来,最开始莱昂甚至没认出他,他和自己最初所见及印象中的加维诺差别太大,他知道加维诺有精神疾病,却并未料到会忽然看到他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他像是刚刚从绳索中挣脱一般,衣服凌乱,被扯开了扣子,他瞪大了眼睛,满脸泪痕,眼中惊恐——那种表情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不是正常人,他生病了,若用外人的角度不这么含蓄地总结——他是疯子。

 

“拦住他!”一个医师和两个护工模样的人追了过来,莱昂下意识地听从他们的话,一把拦住加维诺,后者拼死反抗着,莱昂慌乱地抱住他,加维诺则努力想要挣脱,更加发狂地挣扎起来,莱昂拦不住他,眼看着就要被他挣脱开时,护工们赶到了,抓住加维诺的手臂牢牢地控制住他,加维诺依旧发疯般地抗拒着,想要从护工的钳制下逃走,两人费尽了力气将他向回拖着,加维诺反抗着,哭叫着。

 

“放开我!放开我!”他只这样喊了两声,接下来便是无意义的含糊音节和尖叫,莱昂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浑身发麻,他呆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护工们把加维诺从大厅拉走,带进了另一条走廊,那个医师模样的中年女性也大步跟了过去,一男一女也赶了过来。如果是在平常,莱昂会为这美貌惊人的一对情侣吸引住,但他刚刚遭受的冲击太大,已经没有反应了。

 

他们中的那个女子只顾着向走廊中赶,去追加维诺,她身旁的青年拉住了她。

 

“亲爱的,等一下,我们的客人来了。”

 

伊莫这才转头,注意到门厅中呆若木鸡的莱昂,她似乎更关心加维诺的好坏,仍想追过去,安德里亚斯拉住她说道:“有医生在呢,不会有事,我们至少和客人打个招呼。”

 

这时加维诺的叫声似乎消失了,伊莫转向莱昂说道:“你是莱昂·布尔维尔吗?”

 

莱昂点点头,伊莫匆匆说道:“这是安德里亚斯·卡尔斯特伦,我是伊莫·古斯塔夫松,你也过来吧,加维诺在治疗室,他今天状态不好。”

 

她匆忙说道,示意莱昂和他们一起走,莱昂也顾不得发呆了,赶快追了上去。几人到了西侧走廊上最里面的房间,隔着玻璃看到加维诺已经被专业医疗器具固定手脚、躺在病床上了。

 

他仍旧满脸泪痕,但看上去不像刚才那么狂躁了。门没关严,莱昂听见那医生对加维诺柔声说话。

 

“你没事了,加维诺,你在医院呢,没有人会伤害你,你也不要伤害自己,好吗?”

 

她说起话来很温柔,还握着加维诺的手,加维诺迷茫地点着头。医生抬起头来向门口看了一眼,给他们使了个眼色,伊莫立刻点头,带着安德里亚斯和莱昂走了。穿过大厅,三人走进一间满是阳光的小客厅中,在圆形沙发上坐下了。

 

“本来让我们在旁边是为了稳定他的情绪的,”安德里亚斯对莱昂解释,“但他今天状态不好。”

 

“你好,莱昂,刚刚没来得及好好打招呼,”伊莫说道,“吓着你了吗?”

 

莱昂条件反射地摇头,然后觉得不太诚实,又点了点头。安德里亚斯坐在他这侧,忽然一伸胳膊把手按在他胸口上。

 

“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安德里亚斯笑道,他望着伊莫说。莱昂的脸红了。

 

“没有你这样打趣人的。”伊莫看了他一眼,安德里亚斯立刻收敛了,把手拿了回来。

 

“你们好,”惊魂未定的莱昂终于回过神来,和他们打了招呼,“刚才吓了一跳,都没正式介绍……我是河谷的莱昂·布尔维尔,很高兴见到你们,古斯塔夫松女士,卡尔斯特伦先生。”

 

“我们也很高兴见到你,”伊莫说,“来的路上都顺利吗?”

 

“都很好。”莱昂说,脸颊因为刚刚的惊吓有些发烧。

 

“你今年多大了?”安德里亚斯问。

 

“十七。”

 

安德里亚斯询问地望着伊莫,伊莫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忽然打消了念头,说道:“那我们直接进入正题吧,莱昂。我们听埃尔莎说你是来照顾加维诺的,我们想确认你能做什么,好为你安排个位置。如你所知,并没有‘男朋友’这个职位。”

 

“毕竟加维诺和普通人不太一样,这个你一定做好心理准备了,不然也不会来,”安德里亚斯说,“我们当然有足够的人手来做清洁、一日三餐和陪伴加维诺,但如果这些都由别人来做,也就没有你的位置了。”

 

“我希望你明白我们都不是在为难你,只是加维诺情况特殊,我们不可能立刻信任某个人并把他交给别人。”伊莫说。

 

“我明白,”莱昂立刻说道,“我什么都愿意做,其实我什么都会做……呃,只会一点儿,但我可以学,我会打扫,洗东西我都会,做饭也会一点儿……我什么都愿意做。”

 

“把这些任务都交给你也好,但每个岗位上都有人,你有问题都可以问,他们也很愿意帮你,”安德里亚斯说,“初期你刚到这里,如果每天只是围在加维诺身边、什么都不做,他会感觉奇怪,我们也会觉得不对劲……你还在上学吗?”

 

“在读高中最后一年,但不会有大学要我,我成绩太差了,”莱昂答道,“我同意你的话,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

 

“加维诺确实不懂什么,但你要不要也上些课程?不然空闲时间太多了。”伊莫问。

 

莱昂的脸又开始泛红了,他想了想,点了下头:“我现在在这里要麻烦你们照顾……听你们的安排吧。”

 

“我安排学校,你每天去上几节课好吗?”伊莫说,“当然,我只是把你安排进去,你差不多只是旁听,不会有学位,我们只是想让你学些东西,别浪费太多时间……一会儿我们看看专业吧。”

 

莱昂有些发懵,他没想到自己来照顾恋人还要继续当学生,他觉得上学无所谓,原想要放弃来着……

 

“刚刚见到心上人是什么感觉?”安德里亚斯问道,他知道刚刚加维诺的样子很吓人,莱昂看上去受惊不小,安德里亚斯心中暗笑,怀疑他会不会就此打退堂鼓。

 

“其实吓了一跳,”莱昂答道,“本来能看到他觉得很高兴,但看见他这样,心里有点儿难过。”

 

“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安德里亚斯推波助澜说道:“他时常这样,还有更吓人的时候,你在这儿呆几天试试,实在不习惯,我们送你回去。”

 

他故意说得温和,也不用激将法。但卷发的年轻人只是紧张地摇了摇头:“我不想那样……我想多陪陪他……”

 

安德里亚斯又看了眼伊莫,伊莫没笑,但点了下头。

 

“好吧,布尔维尔先生,欢迎你,”安德里亚斯看了下表,“如果时间无误,我保证三个小时后你就能见到加维诺了,但我不保证他会理你,或者和你说话,或者看你一眼……”

 

伊莫气得笑了:“别吓唬他了,”她转向莱昂说道:“加维诺怕生人,可能要花上几天他才会适应你的存在,你只要不惊吓他,他不会反感你的。”

 

接下来安德里亚斯说起了加维诺生活的禁忌,莱昂抽出手机飞快地在上面打字记录着。伊莫看着他,心想如果以后他上课也这么认真,还是有希望学到点儿东西的。

 

*

 

三个小时后,莱昂在北欧的生活有了着落。他和加维诺一起在医院的小别墅,但如果加维诺要去碎宝石庄园或古斯塔夫松庄园,他会陪着他一起折腾,加维诺在哪他就在哪。在每个居住地点他都住在加维诺的隔壁房间。伊莫联系了学校,给他许多专业让他选,莱昂小心翼翼地问他可不可以选和加维诺的疾病有关的科目,伊莫为他推荐了与精神疾病治疗有关的学科,并提醒他这很困难,莱昂表示他无所畏惧(“反正最糟的结果就是和我现在一样,什么也不会”),于是他们很快选定了专业,他每周有五天要去上课,只能在放学回家后再见到加维诺。至于在家里的时间,他在家的时候要负责自己和加维诺房间里的清洁,要负责他们两人的餐饭,如果放假他需要负责一日三餐,如果是上学时就只需要负责晚餐就好。伊莫认为这样的安排对莱昂来说有些苛刻,但安德里亚斯认为这点事都做不到、也根本没办法和加维诺这样一个精神失常的人生活在一起,况且这只是暂时的,如果莱昂证明自己值得信赖,他们当然不会继续对他要求这么多。

 

能想到的事情基本都确定了,三个小时刚过两分钟,医生就带着加维诺来到小客厅了。莱昂急忙去打量他未来的恋人,加维诺温顺而无神地靠在伊莫身上,医生正在对伊莫和安德里亚斯说话。

 

“今天的治疗效果不好,我们到最后只是让他平静下来了,并没多少缓解。但这种方法还有打破瓶颈的希望,我们会继续尝试几次……”

 

莱昂听着医生的话,目光一刻也不能从加维诺身上移开。今天加维诺累了,如果是往日,他大概会对这样的目光害羞起来。但今天他没有反应,只靠在伊莫身上,抱着她的胳膊。

 

这一次与加维诺的见面确实惊吓了莱昂,他第一次见到精神错乱的人发作时候是什么样子,说他吓得六神无主也不为过,但莱昂仍旧想要陪在加维诺身边,即使现在已经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从根本上来说,他放弃了在家中悠闲的、无忧无虑的生活,马上要投入一边上学一边照顾加维诺的忙乱中。上学至少要四五年,而陪伴加维诺,那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预料到自己与无忧无虑的日子就此告别,莱昂心中确实有丁点惋惜,但他更多感到的还是欣喜,甚至是一种幼稚的、自豪的责任感——他要和喜欢的人一同生活,他会照顾他,如果有可能,他想要这样做一辈子。

 

但这很难,他知道……于是因此更为自己骄傲了。

 

*

 

最初时,加维诺把莱昂当成了护工。但他和其他护工不太一样,他没有来到此处工作的例行公事感,他高昂着头,不卑不亢,像电视剧中被镁光灯追逐的人物一样,但他不停地在房子里摔跟头,笨拙地被地毯绊倒,被自己的拖鞋绊倒,他每周打翻的东西比加维诺一年下来碰翻得还多——这还是在他每周有五天要去上课的情况下。

 

每天像看电影一样,加维诺微微瞪大眼睛,看他碰洒了饮料、弄脏了地毯、碰倒了椅子、在衣柜前没站稳一下扑进宽大的衣柜中不见了,大变活人一般,然后又乱了头发从里面爬出来。其实如果没有他打扫的话,房间大概会更干净些。

 

“这里太滑了。”莱昂指着衣柜前的地毯说,毫无说服力地为自己的笨拙找借口。

 

安德里亚斯看得直咧嘴,问埃尔莎,你从来弄来这么一个蠢货,埃尔莎在电话里惊讶地答道:“莱昂很正常啊,不是又有礼貌又懂事吗?”

 

“他像一头笨拙英俊的熊,”安德里亚斯幽幽答道,“你怎么会让这样的人来照看加维诺?”

 

埃尔莎不知道那边的情况,问道:“很糟糕吗?加维诺不喜欢他?”

 

她这样问道,安德里亚斯才把目光从戏剧化的莱昂身上转移走,仔细观察加维诺。

 

“他好像不反感……”安德里亚斯看着,加维诺好奇地盯着莱昂,后者踩了鞋带摔倒、把一整盘蓝莓丢出去时,加维诺瞪大眼睛,抬起头惊奇地看着奇特的“蓝莓雨”,并不由自主露出了欢喜的神情。

 

“他好像还笨得有点意思。”安德里亚斯说。

 

蓝莓掉的到处都是,加维诺坐在床上,捡起身边和掉在身上的蓝莓吃掉,莱昂嘟嘟囔囔地满屋子捡着蓝莓,加维诺也不看他,在床上一粒粒找着蓝莓,吃得开心极了。

 

“我们要换床单了,加维诺,这个上面有蓝莓擦上去了……”

 

莱昂扯着床单的一角要拿走去洗,加维诺不同意,他紧紧抓着床单并摇头。莱昂放下床单,问道:“你不想洗吗?蓝莓沾在上面都有印了,你看,这么多地方都染蓝了。”

 

加维诺摇头,还攥着床单。他有些紧张了,真的怕莱昂会把床单拿去洗。

 

莱昂走到他面前坐下,加维诺向后退了退。

 

“你喜欢这样?”他问,自己也看了看染了些蓝色的床单:“你觉得这样好看是吗?”

 

加维诺不置可否,总之他就是攥着床单不松手。莱昂明白了,放过了床单、端着刚刚洒掉的蓝莓出去了。

 

*

 

加维诺第一次真正注意到莱昂的时候,莱昂已经在他身边呆了半个月了。那天加维诺短暂恢复了些神智,直直地望着他,注意到他的目光,莱昂忽然激动起来,加维诺终于第一次真正好好地注视着自己了。

 

“怎么了,加维诺?”他柔声问,手里还拿着拖布。

 

“你是谁?”他问,声音很小。

 

“我是莱昂,我来陪你。”他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动一下就会吓着加维诺。

 

加维诺望着他,忽然甜甜地笑了,他坐在床边玩着拼图,这时抬着头看他,眼睛弯了起来,由衷地感到欣喜。

 

“谢谢。”他说。

 

莱昂胸口一热,几乎要哭出来。上帝作证,他刚十七岁,第一次离开家,忽然到了陌生的土地上,没有亲友,独自在陌生的学校学习,回家后忙乱地做着家务,准备晚饭,饭后花大量时间复习功课,同时抽出时间陪着他不知会不会康复的、有精神疾病的恋人(他已经认定加维诺是自己的恋人了),喜欢的人不知道他的存在,连看都不曾多看过他一眼,半个月后的今天,他终于注意到自己的存在。他说了“谢谢”,可能他并不是这个意思,可能他仍在神志恍惚中,但莱昂还是为此感激,他努力忍着,可眼泪还是噼里啪啦地掉在地上,他不住地擦着。

 

加维诺好奇地站起来,小心地触碰他的脸,为他擦去眼泪,莱昂哭得更厉害了,止也止不住地抽泣。

 

“别哭呀。”加维诺擦着他的眼泪说,他没笑,眼中却带着温柔的笑意,莱昂不忍闭上眼,直直地盯着他看。

 

他曾想过爱上这样一个人意味着什么,短暂的瞬间里他甚至认为这是神对他的折磨和惩罚,但恢复理智时莱昂想到,这是神对他的宽容,他让自己爱上加维诺,与他朝夕相处——莱昂知道加维诺只在少数时候才能清醒,但这不耽误自己爱着他,并固执地认为天使也不会比他更温柔、更动人。

 

*

 

每周一是莱昂最为忙乱的时候,这天的课程多,作业也多。回到家后他匆忙为加维诺和自己准备晚饭,然后就一直查找资料,做着作业。加维诺的房间中有一个大书桌,莱昂每天会在这里读书和写作业。加维诺习惯了他的陪伴,在莱昂沉默不语的时候他会自顾自地画画,或是玩着拼图,若累了也会自己换好睡衣睡觉。

 

一次周一的晚上,莱昂在十一点钟时做完了作业,他早就注意到加维诺躺下了,正想过来道晚安,却看见加维诺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他不知什么时候哭了,脸上的泪痕还没干。

 

莱昂吓了一跳,试探着握住加维诺的手,问道:“你不舒服吗,加维诺?说句话,你怎么了?”

 

加维诺微微张了嘴,却只发出沙哑的音节。莱昂正想拿起电话去叫医生,只听加维诺低声说道:“他带走了南多叔叔……”

 

莱昂吓得身上发麻,他知道加维诺去世的叔叔是托雷斯,这时天已黑了,他瞪大眼睛、六神无主地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实在把人吓得够呛,加维诺陷在回忆中,眼泪簌簌而下,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有反应。这段时间他们一直住在医院的小别墅中,莱昂赶快给医生打了电话,医生和护工一起赶来了,他们带了药片和针管,但在用药之前,医生小心地同加维诺说着话,引导着他,想将他从黑暗的记忆中解救出来。

 

医生让莱昂在门外等候,经过半个晚上的折腾后,加维诺终于恢复了正常,沉沉睡着了。在这之前加维诺翻来覆去说了好多,但都是不成话的句子,只有一句是完整的。医生给安德里亚斯打了电话,原原本本地转述了那句完整的话:“南多带走了南多叔叔,他让我开枪”。

 


第十三章 

里奥与埃尔莎的行程安排得十分紧凑。他们做出确实是来做生意的样子,与几个集团和家族的人分别见面,仿佛与叶戈尔的碰面也不过是行程中普通的一环。为了将他们的受怀疑程度降到最低,埃尔莎和里奥制定了确实的生意计划,与几个家族或集团谈过后,让下面的人进行具体生意往来的沟通。来到俄罗斯的第一个星期他们根本就没去见叶戈尔,把他的行程排到下周二。每次去见了生意对象后,里奥和埃尔莎会花上一个小时左右谈论和这个潜在伙伴合作的可能性,然后把事情交给下属去办,接下来继续研究他们对叶戈尔的调查。

 

“我们对他知道的不多,这里的人比我们神秘多了,”埃尔莎说,“有传言说叶戈尔杀了自己的爸妈,所以他没什么亲近的人,他似乎有过一个恋人,但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现在听说他结婚了,但不知道是和谁,他也从没带她参加过宴会或一起去谈过生意,他身边唯一重要的人大概就是他的结婚对象,其他人都只是他的生意伙伴和手下,没有朋友,意料之中。”

 

“连关系网都不用画?”里奥问,“要是有人调查我们,非在黑板上画上一整张混乱的关系示意图不可。”

 

“对,你和我的箭头上写着‘不得已结成亲戚’和‘互相憎恨’。”

 

里奥笑起来,埃尔莎也笑,继续说道:“没人和叶戈尔有关系,也没人想和他有关系,他过于热衷杀人,甚至不为利益也这样做,但每次他都会为自己编造个正当理由,他知道如果名声尽毁就会断了财路、没人和他做生意,所以他用莫须有的事当做借口,对喜欢的对象开始屠杀,借着复仇的名义,让这看起来光明正大……”

 

“我也收到了一些资料,”里奥说,“他家里的手下们有很多是亡命徒,他似乎喜欢这样的人,但前段时间忽然有了变动,几个有名的刽子手都被分配了权力、去管别的事了,不再跟在他身边了,时间上来看,和他开始自称结婚的时候差不多。洛克伍德说他在谈过生意后说了句‘我妻子还在家等着我’,别人也听他这样提过,虽然从没让他妻子见人,但他无意隐瞒自己已经结婚……似乎对这件事还挺骄傲的。”

 

“可能他们国家结婚率太低、能娶个老婆确实值得自豪吧。”埃尔莎习惯性嘲讽道。

 

“这是今天刚拿到的他们的购物清单,”埃尔莎递给里奥一张纸,“因为还要翻译成西语,费了些功夫。叶戈尔家中的人买东西常在几个固定的地方,他们在珠宝、高定服装、化妆品这些东西上忽然增加了很大支出,甚至开始每天订购鲜花,所以他在热恋中无疑。但我不认为就算我们下黑手能有什么用,有可能我们绑架了他这位夫人,叶戈尔也只是表示‘你们爱杀就杀、之后我再拿你们泄愤好了’,这样的变态不能用对普通人的看法去看……”

 

“我也这么想,”里奥说道,“今天照片到了吗?”

 

“刚拿到,”埃尔莎在几个信封中找着,“叶戈尔从来不让他这位夫人露脸——要不是这照片上的人身材明显是女人,我都要以为叶戈尔把我叔叔绑走之后和他结婚了——如果叔叔确实在他那儿的话,”埃尔莎叹道,“哪有这样藏着人的?结个婚而已,连个脸都不让人看到。”

 

里奥接过那几张照片,多数都是餐厅、商场之类地方的监控录像截图,画面上叶戈尔环着一名女子的腰,她的脸永远被兜帽、墨镜、口罩或衣领遮住,连头发也被帽子盖住。

 

“这么说他确实是个变态。”里奥喃喃说道,“结了婚还这样藏着她,不让别人看到……”

 

两人讨论着,一面等待着更多调查结果。但在得到更多消息之前他们所能做的只是猜测。

 

到了与叶戈尔会面的那天,埃尔莎与里奥一起去了会面地点。他们来到一栋写字楼的一楼大厅中,几乎是刚刚到达,就见到了叶戈尔。他从另一边的入口处远远走来,穿着厚重的大衣,面色如凛冬一般严峻,但走到里奥和埃尔莎面前时他立刻笑了,竭尽欢迎之态。

 

“欢迎你们,说起来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他和埃尔莎及里奥分别握了手,“叫我叶戈尔就好。”

 

里奥和埃尔莎各自道了姓名与他打招呼,三人寒暄一会儿,聊着闲话,一面走进大厅里侧。叶戈尔与里奥记忆中的样子相差不大,几年前在托雷斯与安德里亚斯的婚礼上里奥和他碰过面,只有个很模糊的印象,他和他们调查时得来的形象轮廓很符合,年轻气盛,意气风发,待人接物彬彬有礼,但这不妨碍他偶尔不悦时流露出缺乏耐心的厌倦与不怀好意。

 

“本来应该直接到会客室谈,但我想陪你们一起走过去,建筑设计得不合理,我们要走上好一会儿,”叶戈尔走在埃尔莎身边,“我们先上二楼。”

 

几人走上铺着地毯的弧形楼梯,在二楼的大厅右转,进了第四个电梯。电梯在五楼停下,叶戈尔带着他们走进一条长长的走廊。

 

“这里是我们最早的一家贸易公司,只有这一层还留着,其他层都租出去了,连着几年赚不到钱,发现倒不如关了公司收房租,至少发薪水的时候不用愁眉苦脸了,”他笑道,“我听说你们也在做地产?”

 

“主要是巴萨,”埃尔莎看了眼里奥,“他们比桑斯做得时间早,规模也大,我手头的也交给他了。”

 

“不过是在吃老本罢了,”里奥说道,“也不能指望它赚多少钱。我们对零售和制造感兴趣,有几个固定的合作伙伴,但客源和货源都少,每年都在努力拓展,每年结果都差不多。”

 

“希望这次能给你们好结果,也让我们手头宽裕些,”叶戈尔笑道,转过弯去,走上一条悬空的玻璃走廊,走进一座小小的圆形建筑。门口的安保为他们打开门,叶戈尔带两人走进一间明亮的半圆形办公室。

 

“请坐,”他带着里奥和埃尔莎到圆形沙发前,自己坐在两人对面,“两位喝什么,咖啡、茶、酒?”

 

埃尔莎和里奥要了咖啡,叶戈尔问了种类后马上让人准备,他自己要了酒。饮料很快端了上来,三人边喝边谈。

 

“我们每年从欧洲买来各种东西,但自己也有产品需要卖出去,我们有上好的烟酒,在本国不愁卖,”他站起身,从房间另一边的酒柜里拿出两种回来,给埃尔莎和里奥看,“但我们更想出口,可一旦出口价格势必会翻很多倍,运输,人力,代理,关税,这会要了我们的命,但为了打开市场,我们愿意压低价格,所以一个信得过的合作伙伴对我们至关重要。如你们所知,我和北欧的斯卡特有生意来往好几年了,但来往仅限于军火,有过酒水订单,但卡尔斯特伦先生并不感兴趣,利益不大,后来就搁置了,我们一直在找合作伙伴,但我信任的人不多,我在寻找有诚信的大家族,但欧洲似乎对我们没有兴趣……”

 

“我们都不敢轻易相信别人,”埃尔莎叹道,“利润少,风险大,时局不好,大家都不想冒险。”

 

“您说的是,”叶戈尔接上话,“我们在国内也没多少朋友,有时候想想,国内国外对我几乎没有区别了,反正大家都互相怀疑,谁也不相信谁,国内也容易不到哪去,要是出口能让我省心些,我乐不得免了和国内的老油条打交道。”

 

他们见面时是下午三点,一面谈生意,一面闲聊,说道六点钟时双方对彼此有了些基本了解,最初印象还不错,埃尔莎说她需要和家中人具体商量一下,然后才能决定是否和叶戈尔合作,叶戈尔知道这是正常流程,表示他会耐心等着他们的消息。

 

里奥和埃尔莎感觉疲倦极了,虽然只是三个钟头,虽然只是和叶戈尔聊聊生意,但他们为这天准备和等待了太久,一直绷紧着神经,留神不露出马脚,不让叶戈尔察觉他们的真正意图,等到两人上车离开后才松了口气。

 

回到暂住的别墅中,里奥和埃尔莎在餐厅中吃了晚饭,一边吃一边聊着下午的见面。

 

“他不会看出破绽,”埃尔莎说,“我们没有破绽,我们就是为了生意去的。”

 

“如果价格合适,也不着急和他们签单子,好像我们着急似的,”里奥说,“按正常程序走,价格上压一些,或者拖一段时间。”

 

吃过了饭,两人研究起叶戈尔名下的房产,寻找有可能关押着托雷斯的地方。埃尔莎并不确信托雷斯活着,也不知道叶戈尔是否关押着他,她只是想为加维诺所遭受的复仇,而在这件事上他们也没有多少证据,更多证据要等到加维诺恢复才能确认。但里奥相信托雷斯活着,相信引诱加维诺和在Nino出事当晚给加维诺灌药和带走托雷斯的是同一人。

 

叶戈尔名下有十几处房产,多数都作为商用,是公司、工厂的所在地。他自己用的只有四处,两处在境内,另两处分别在欧洲和美洲。他在郊区有一所不常住的别墅,面积很小,他成年后短暂离家居住在那里,二十二岁——也就是传言他杀了自己父母的那年——他搬回父母的宅邸,现在多数时候都住在那里。那是座很大的庄园,从鸟瞰图上看整体轮廓是正方形,南侧的正门直通城堡,西侧一整面都是树林,东侧有一大片花园。从正门进入后走进主宅需要五分钟,城堡在西南北三侧都很空旷,没有藏身处,只有东侧的树林挨着城堡。庄园东面用高墙围出了一片长条区域,里面有一处小仓库,经常有车出入,可以断定叶戈尔将比较重要而不至于招惹麻烦的货物放在这里周转。城堡北侧除了树木外有一个大仓库,似乎已经废弃,负责调查的人在空中拍了照片和视频,几天前下了一场雪,仓库周围连个脚印也没有,人们只在城堡进出;庄园东北角有一处停机坪,这就是全部了。

 

两人讨论过后,认为如果托雷斯被叶戈尔关起来的话,最有可能的地方就是他现在的家,他对其他地方的关注很少,几乎从不涉足,他手下的人也不会去。

 

*

 

车子开进庄园,叶戈尔在城堡门前下车,他刚进门厅就问道:“夫人在房里吗?吃过晚饭了?”

 

“她说等您回来再吃,刚才去散步了,在前面的树林那儿,有人陪着她。”

 

叶戈尔原本正要去解大衣的扣子,听了这话放下手,又回到外面去了。走出房子,向南侧走几步就看到几行脚印,他跟着脚印走了一会儿,远远地看见萨沙在树林间走着,另外有两人跟在一旁陪她。此时天冷,忽然飘起雪来,天寒地冻的,萨沙披着厚重的长风衣斗篷,走到枯枝下时站住了,打量着树枝上的雪,又仰头去看漫天的落雪。

 

叶戈尔悄声走过去,给另两人手势让他们离开。两人点点头走了,叶戈尔走到萨沙身后,无声无息地抱住她。

 

“不冷吗,亲爱的?”

 

萨沙转过身来,神情疲乏,叶戈尔打量着她,每次见到她都让他感觉欣喜。

 

“我的新娘。”他笑道。这是他与萨沙常说的玩笑,他们早在几年前就结婚了。

 

他小心地吻着萨沙,然后握着她的手和她一起向房子中走。

 

“下午去干什么了?”萨沙问。

 

“和欧洲来的人谈了酒水生意,之前见过面,但这次是第一次正式谈,不会这么早有结果,还要再详细谈谈。”叶戈尔说。

 

“你喜欢他们吗?是谁啊?”萨沙问。

 

“我不喜欢,他们都一个样,别问他们了,宝贝,你下午做什么了?”叶戈尔亲昵说道。

 

“下午睡了快三个小时,”萨沙说,“睡得太多了,也不知道别人怀孕是不是这样。”

 

“周四产检的时候问问就知道了,我把那天空出来了,陪你一整天,哪也不去。”

 

叶戈尔挽着她回到宅子中,吃过饭后和萨沙聊着天,怀孕初期萨沙很容易累,没多久她就躺到床上了,叶戈尔坐在床上,让她枕着自己的肩膀和胸膛,和她聊起之前听到的趣事,又说道孩子。

 

“我希望是女孩,像你一样,”叶戈尔说,“当然,如果是男孩也好,但我还是希望他像你,像我总归是没什么好处。”

 

“你能让家里的产业快点合法化吗?以后至少我们不用担心孩子被人绑架、威胁,我不想每天都为她的安全担心。”萨沙说。

 

“我正在努力,宝贝,”叶戈尔说,吻着萨沙的脸颊和嘴唇,“我会尽力让它们合法化,但不会达到百分之百,树敌也没关系,亲爱的,没有人会伤害我们的孩子,他们会用漫长的一辈子付出代价,没有人会这样愚蠢。”

 

说罢,他的左手护在萨沙的小腹上,小心着不去碰到她,一面和她接吻。萨沙早早地困了,她睡着后叶戈尔拿了本书躺在她旁边看着,没多久他的下属敲了门,把叶戈尔叫了出来,两人走到隔壁为孩子准备的婴儿房中。

 

“这屋子什么时候装修好的?夫人不是刚怀孕吗?”

 

“早有准备,”叶戈尔说,“都是软装修,很容易就弄好了。浅蓝色,男孩女孩都适用,你觉得怎么样?”

 

两人一同打量着房间,孩子还没出生,房中却准备好了大多数东西,从衣物、玩具到奶瓶等婴儿用品一应俱全。

 

“您什么时候抽出时间去买的这些东西?”

 

“今天买点儿、明天买点儿,很快就准备好了。”叶戈尔答道。

 

“好像大了些,有点空旷,再加点儿东西进来吧。”

 

“我也觉得有点空……少了椅子,怪不得我们俩一直在这儿站着,”叶戈尔笑道,“好了,回头我再去选。你得到什么消息了?”

 

“他们没住在酒店里,租了一栋小别墅,带来的人一共二十几个,都住在那儿,”来人交给他一叠纸张,“他们为生意来,但似乎也在调查着什么,现在我们还不能确定他们在调查我们,但不妨做这样的假设:巴萨与桑斯不怀好意,我们必须提防,并且准备好反击。”

 

叶戈尔想了想,说道:“没什么好提防的,准备好抓人就行了。我不想惹埃尔莎·桑斯,但不能让里奥·梅西跑了,无声无息地抓住他、把他带走,不能让人察觉是我们做的……这样的话,最好等到他们马上要离开俄罗斯的时候。找个合适的替罪羊……他们来了之后碰过钉子没?”

 

“当然有,库萨齐纳直接拒绝了见面,沃罗别夫还装模作样问了下合作方式,然后也拒绝他们了。”

 

“把麻烦推到他们身上去,”叶戈尔说,“但埃尔莎·桑斯不会善罢甘休,她还是会怀疑我们,你们做好准备工作,把我们的嫌疑洗得干干净净的,至少她怀疑我们的时候抓不到证据。给里奥·梅西安排个地方,挖地三尺也找不到的那种,我要好好招待招待他,不能被人发现了。”

 

“你认为他们会怀疑托雷斯就在这里吗?”

 

“或许会,”叶戈尔说,“我一直没在地产上留心,眼下另找个合适地方关着他还不太容易。但现在不用操心这些,外面或许还没把握,但如果闯进庄园里,生吞活剥了他们还不容易。”

 

“我们在郊区有一处旧房产,登记在……我忘了他叫什么了,反正是我们这儿的老人了,登记在他名下了,那地方改装得差不多了,里奥·梅西一旦抓住就能丢进去,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到时候把托雷斯也带过去,”叶戈尔笑道,“一想到他们能团聚,我就为他们觉得欣慰……但不着急,把托雷斯带到那边去需要很多人手,他太狡猾,不好对付,虽说带着个孩子,但对他绝对不能掉以轻心。你喜欢男人吗,奥列格?”叶戈尔问道。

 

“您要是在说让我享用里奥·梅西的话,我必须拒绝您了,我是有家室的人,娜塔莉会杀了我。”

 

“如果你说这是工作呢,你老板要求的?”叶戈尔笑道。

 

“她照样会杀了我,您让我多活几年吧,”奥列格答道,“但像我这样必须守贞的还在少数,到时候您一句话,我会准备出三五十人在里奥·梅西的牢房里。”

 

“我们这儿有这么多人喜欢男人吗?”叶戈尔问,一脸好奇。

 

“没女人的时候大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奥列格答道,“但正经八百的同性恋很少。”

 

“我不太喜欢男人,除非特别好看的还能将就一下,”叶戈尔自言自语说道,在未出世孩子的房间里谈好了绑架和强暴后,两人一前一后向外走去,“那你准备着里奥·梅西的事吧,有进展时刻告诉我……”刚出了门,叶戈尔忽然说道:“要是我拍下一张你吻他的照片,娜塔莉还是会杀了你吗?”

 

“会,老板,您就别为难我了。”

 

叶戈尔笑了起来,和他互道晚安后回了房间。

 

*

 

接下来的两天里奥和埃尔莎分头去见客户、调查叶戈尔。这天里奥在酒店中刚刚谈成了一笔零售业的订单,交易达成后他离开了,走到楼下的圆形大厅时忘了自己是从哪个入口进来的,这家酒店有好几栋建筑,他是从另一个建筑走进来的。里奥原想问人,可眼下大厅中一个人都没有。

 

只好挨个试一下了。里奥向着第一个出口走过去,忽然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里奥?”

 

里奥回头,看见叶戈尔正向自己走来。

 

“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您,”他走到里奥身边和他短暂拥抱了一下,“来这儿有生意要谈?”

 

里奥点点头,“您也是吗?”

 

“我过来看看,这里是我家的,”叶戈尔笑道,“您这是要出去?车停在哪等您?”

 

“在正门。”

 

“我带您过去。”叶戈尔拉着里奥向第三个出口走。走出这扇门后,外面是一条长长的小径,两边种着树木,不知名的树木在冬日已经凋零,上面却挂着很多东西,像圣诞树一样。

 

一言不发毕竟奇怪,里奥挑起话题问道:“树上的是什么?”

 

“哦,商家们的新把戏……许多生意人或政要、各种各样的有钱人都常来这儿,这些东西是给这些潜在客户预备的,人们可以像采摘果实一样把这些装饰品从树上摘下来,都是免费的,赞助商为了推广自己的产品放在这里的……一般来说不会有值钱的东西,但有时候也会碰到好玩的。”

 

说着他放慢了脚步,抬头看树枝上挂着的礼品,用戴着手套的手触碰那些色彩鲜亮的彩球装饰。

 

“这里有苹果,”他饶有兴味说道,声音清脆,他从较高的地方摘下一颗又圆又大的苹果,读着上面的标签,孩子般笑道:“这是我教父的果园,他是农产品进出口商,已经过世了。小时候我常说他是倒卖西红柿的……”

 

看过标签,叶戈尔忽然将苹果递到里奥面前:“送给你好吗?”

 

里奥一怔,叶戈尔笑道:“收下吧,来自俄罗斯的好意——虽说它也有可能是欧洲进口来的。但他家的东西总是很好吃。”

 

里奥笑了,道了声谢,收下苹果。叶戈尔带他穿过树木挂着礼物的小径,走进另一栋建筑。

 

“您和桑斯小姐考虑得怎么样了?”叶戈尔问,“还喜欢我们吗?”

 

“我们还需要和家里核对一些细节,不敢自己随便做主,”里奥答道,“我们很期待和您合作,如果酒水顺利,我们也可以在其他方面多些交流。”

 

“那再好不过了。”叶戈尔笑道。

 

穿过大厅后从那里的前门走出,里奥看见他的车等在那里。尽管司机站在车门边,叶戈尔还是亲自为里奥打开车门。

 

“路上小心,我等着您的消息,尽快联系我。”他说,声音轻柔,笑容魅人,并在里奥脸上礼节性亲了一下。他冰凉的嘴唇在里奥脸上碰了一下,里奥诧异地接受了,与他互道再见后离开了。

 

他不可避免地让里奥想起安德里亚斯。幸而他和安德里亚斯相识多年,里奥对这样的性格并不陌生,通过安德里亚斯的描述也有了大致心理准备,但两人毕竟不同。过去安德里亚斯时常无端发泄怒火,干下些耸人听闻的事,但里奥知道他永远不会伤害自己,安德里亚斯虽然乖戾,但因为他是自己的朋友,里奥对他多了分偏心,有失公正地故意不去看他性格中的阴暗面,叶戈尔和他虽然相似,却大不相同,同样面露迷人微笑,他却永远是块坚冰,仿佛随时准备抽出匕首豁开别人的胸膛。

 

*

 

托雷斯在牢房中安静住着,让他奇怪的是,叶戈尔几乎不再来了,这使得他无法再收到里奥的照片。他无法推测究竟是偷拍工作无法进行了还是叶戈尔在忙着其他事,他也不能判断叶戈尔的不再出现是好事还是坏事,他在牢狱中,除了等待之外别无他法。

 

尽管食物糟糕,蒂亚戈还是在一天天长大。他比最初来的时候长大了些,脸颊瘦了很多,笑容仍是不多。托雷斯逗他,他也很少开怀大笑,偶尔笑几声,够托雷斯欣慰好久。他的体重比最开始时重了很多,托雷斯把他放在自己背上做俯卧撑的时候最能感觉到这一点,有时他甚至会想到自己被关着、没有运动器械,蒂亚戈倒是可以当成一个大哑铃。

 

他和蒂亚戈在牢房中住着,习惯了只有送饭的人每隔一两天响起的脚步声和随意丢下食物的声音后,在一天下午,托雷斯忽然听见了从未听过的脚步声。脚步声显示那不是送饭的人,也不是叶戈尔,而且至少有两三个人一起。

 

他竖起耳朵听着,抱着蒂亚戈坐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外间的门开了,让托雷斯错愕的是,走进来的竟是个美貌不可方物的女孩,她包裹在洁白的厚重斗篷中,金发和肩上落着雪。她生得太美,托雷斯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了。

 

来人没有表情,她打量着托雷斯,又看着他怀中的孩子。这时托雷斯注意到女子身后还跟着两人。

 

“您要进去吗,夫人?”门口的人说,“里面不太干净。”

 

“没事。”她答道。

 

夫人?托雷斯想,这难道是叶戈尔的妻子吗?如果能到这牢中来,她倒可能真的是他妻子——他记得叶戈尔提过一句,说萨沙也是金发……她会是萨沙吗?托雷斯想到叶戈尔曾提到过那女孩的名字,说里奥将她从他身边送走,想到这里,托雷斯心下一沉:里奥好不容易送走了她、她又被叶戈尔找到了吗?

 

萨沙看着他,他也打量着对方。女孩神情平静,脸色如常,却有种大病初愈的感觉。

 

她走到栅栏前,摘下手套,无声地将手伸进栏杆内,示意想碰碰孩子。托雷斯抱着蒂亚戈走到她面前,蒂亚戈对她没有抵触也没有好感,只一动不动地任由女子摸着他的脸和手。一瞬间托雷斯怀疑起这女孩会不会是蒂亚戈的母亲,但他们实在没有半分相似之处。

 

“他叫什么名字?”她用生疏的西语问道。

 

“蒂亚戈。”托雷斯回答。

 

女孩不再说话,她打量着托雷斯的房间,然后目光转回到托雷斯的脸上,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两人对望着。女孩眼神冷漠、缺少感情,缓缓地,她皱了下眉,并对托雷斯眨了下眼睛,托雷斯心中惊讶,但因为女孩身后还站着两个人而不能表露情绪,只做出无动于衷的样子,表情一直没有过变化。她又看了看孩子,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

 

*

 

在埃尔莎接到安德里亚斯的电话,被告知加维诺说出“南多带走了南多叔叔,他让我开枪”这句话时,她终于可以确信托雷斯还活着、并且被叶戈尔带走这件事。正要和里奥商量进行下一步行动时,里奥却忽然失踪了。

 

“他怎么会失踪?”埃尔莎对下属们狂躁地吼道,手心浸出汗水。

 

“我们只是正常送他去和马什科夫签合同,他们是在餐厅中谈的,全程我们都陪着,后来梅西先生去了下洗手间,好久都没出来,我们进去找时人就不见了……”下属战战兢兢回答。

 

“你们竟然弄丢了他!他现在很可能已经被叶戈尔抓走了!万一他出了什么事……”埃尔莎发着抖,不敢想象里奥被伤害或失去性命,她压下火气和恐惧,吩咐道:“让比利亚带更多的人过来,问问巴萨,能不能让他们的苏亚雷斯也带人来,分批,错开时间,来了之后不用和我们会和,电话联系。继续派人在餐厅勘察,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最好能找到些线索。继续追踪叶戈尔的情况,时刻报告,他和他的下属最近都去了什么地方,最好能根据他们留下的线索直接找到里奥……”埃尔莎头疼地闭上眼睛,她知道这可能性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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