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煮铃铛

ao3:anorev。正在缓慢修改和发上去旧文。《夜与微光》已经完结。

夜与微光 第四卷 第二章 旅程

足同 架空 

冷CP

ALL西 托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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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葡萄园居住期间,里奥原以为有孩子相伴、气氛会好一些,但拉莫斯说因为考虑到安全,眼下孩子们都搬到葡萄园之外了,里奥原想问问他更多关于事发当晚的细节,无奈他最近工作缠身,一直住在马德里,里奥也只在葬礼之后和他谈过一次,还没详细聊过。埃尔莎正怒不可遏地排查着宴会上的可疑人物,同时做着防御和侵犯的准备,无论对方是谁她都决意将他们连根挖除,挑起战火更不在话下。

比利亚劝说里奥暂时把寻找凶手的事交给埃尔莎做,搜寻真凶的前期工作复杂又漫长,以里奥现在的状态来说他并不适合参与,里奥听从了他的建议,他确实无力调动精力去做细微的判断和排查,他需要时间恢复。

这段时间都是比利亚陪着里奥。里奥很愿意和他一起出门,有事情可做总比一直发呆、不停地想Nino要好。比利亚最近在找新的葡萄酒零售商,葡萄园一直在酿酒,糟糕的零售商总是会坏事,而他们自己人又抽不出时间做这些,只能交给外人去做。

“我们要做的事情太多,没时间浪费在这些小事上,”比利亚解释道,“找到一个靠谱的零售商,让他从中抽成、帮我们卖掉,省心太多了。”

里奥摇摇头,说道:“你家的酒太贵了,不好卖。”

“不是我家,里奥,是我们家,”比利亚答道,“桑斯是我们的,也是你的。”

里奥点头,心想着以后再介绍时要说自己是巴萨和桑斯的里奥·梅西,这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变了。

比利亚带着里奥四处跑,里奥每天都过得很充实,但一到晚上独处的时候,他就恢复了自己本来的样子。他长久地发着呆,换衣服时在衣柜前呆站着,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而又忘了自己为什么打开衣柜,或者忽然发现自己出现在浴室里,而根本忘了他为什么进来。唯一不会忘记的事Nino的样子,他说过的话,他的表情和动作,他的身影,他的眼睛。Nino的样子不断出现,在他独处时,在睡着时,在每个措不及防的时刻。

再这样下去怕是要疯掉。

三个星期后,里奥回了巴萨,却是回去收拾东西的,他说想要出门走走,过段时间就回来。家里人很高兴他愿意出门旅行,希望他回来之后心情会好些,里奥同意让苏亚雷斯陪着他,两人去了南美——他总是想着阿根廷。

两人踏上回南美的旅途,飞机上漫长的时间无法打发,里奥闭上眼,当日在医院里的对话不由得在眼前浮现。

*

“阿根廷?” 伊维塔抬眼看托雷斯,“你去那儿干嘛?”

“去结婚,”托雷斯说,“里奥和我。”他笑着,伊维塔和洛伦索盯着他看,南多叔叔微笑的样子他们当然烂熟于心,可这次他笑得和从前不同,他的平静中带着狂喜,他不再是他自己了。

“结个婚,跑去那么远干什么?”伊维塔问,“巴萨和桑斯好几百号人跑过去参加婚礼,来回机票和住宿的费用也就算了,可这样太不环保了。”

“什么都不能让你满意,小公主,”托雷斯笑道,“那里是里奥的家,我们在那儿举行婚礼,你们不一定非要折腾过去不可,我们想只有两个人,安安静静的。什么时候想我们了,就过来看看。”

“我知道那个词!”洛伦索抢答一般说道:“你们要私奔了!”

“我们会结婚的,”托雷斯说,“走合法程序。”

“真的吗?我们可以结婚了?她……”里奥看了眼加维诺,没提埃尔莎的名字,“你们谈好了?”

“我们谈好了,”托雷斯说,“只要整理一下手头的工作,都交给桑斯的人,我们就可以马上离开了。你一出院我们就走。”

忽然间病房里没有人说话了,托雷斯和里奥看着对方,其他人好奇地来回打量他们。里奥忽然咧开嘴笑了,他的情绪满溢,似乎不知道是想要哭一场还是大笑,他伸出手去,托雷斯会意,在床的另一边坐下,握住他的手。

“我们一会儿再说。”托雷斯低声说道,示意等两人独处时再详细聊,里奥点头,笑意留在脸上。

“你们这就要走了?”伊维塔问,她少有地显露出情绪,眉头也皱起来了。

洛伦索担忧地看着姐姐和叔叔,脸色忽然变了,伊维塔看见里奥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后,她回头看去,洛伦索委屈地咧着嘴唇,似乎是要哭了。

“你怎么了?”伊维塔问。

洛伦索忍着眼泪,本来能绷住,但姐姐这一问,他忽然忍不住大哭起来。

“你要走了,我和伊维塔以后就见不到你了……”他忽然变了样子,孩子气地哭着,吓得加维诺动也不敢动,不明白洛伦索怎么会忽然哭起来。

“哭什么呀,”托雷斯拥抱着洛伦索:“你可以去阿根廷看我们,里奥家的房子挺大呢,到时候我给你们做饭吃。”

洛伦索不听,还是哭着:“你走了之后,我和伊维塔怎么办?我们在桑斯还能指望谁?你……你……”

伊维塔忽然在他头上拍了一下:“指望谁?当然是指望我!没有南多叔叔还有我呢,就算没有我你也不至于哭哭啼啼,就不会指望自己吗?”

洛伦索趴在托雷斯怀里躲着,一面哭一面呜呜地说着他舍不得南多叔叔,不想让他走。

里奥没预料到会有这样一幕。他知道两个孩子喜欢托雷斯,却没想到会依赖到这种地步,伊维塔虽然没像洛伦索一样露出软弱的样子,却也还是变了脸色,比刚才消沉了很多。

“想我就来看我,以后你们也可以住在阿根廷嘛。”

洛伦索瞪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说“好”,伊维塔没说话。加维诺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在一旁心有余悸地看着他们,他们刚刚又哭又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那时托雷斯已经搞定了桑斯,里奥自然有责任搞定巴萨,他趁着塞斯克和哈维几人一起来探望时直白说出他要结婚的事,这一次他什么理由都不说了,不去说服他们,不去做任何解释,只有简单明了的几句话:他要结婚,要回阿根廷,他非这样做不可,以后欢迎他们去阿根廷看他,他也会回来探望他们——毕竟父亲还在这儿,虽然他会回故乡,却也要逐步开始操作父亲出狱一事。

那时巴萨有理由继续反对里奥,但已经没有这样的必要了,他心意已定,再做阻拦就要撕破脸,他要做的事无可指摘,他要与爱人结婚,回到故乡,这再正常不过。他和托雷斯双双脱离家族生意,走到这一步,就连塞斯克也不能再说托雷斯另有所图了。

*

若是他另有所图就好了,在飞机上即将睡着时里奥迷糊地想,那样他们就不会有订婚宴,就不会有人混进宴会,对他下手。

里奥知道这样的理由并不成立,若是有人想杀掉他,只要选一个葡萄园热闹的日子混进来就是了。而桑斯怎么会出这样的疏忽……还有Nino,他在睡着时被人杀掉?可他向来睡眠很轻……

里奥疲乏地睁开眼。无论如何,他要找出凶手,无论如何,想要退出家族生意是不可能了。

*

出门旅行被证明并不是个好主意。之前在桑斯和比利亚整天四处跑、有事做的时候里奥可以不去思考,现在来到南美,每天在不同的城市中漫无目的地穿行,只给了里奥更多思考的时间。

每晚都是灾难,每晚都是梦魇,每次醒来后几欲哭号,恨不得立刻随他去了。

惊醒时,有时他在发抖,有时他喘不过气,有时他一动都动不了。

仿佛他不拥有肢体,只有思绪,只有折磨人的回忆。

不应该再相信什么了。事到如今……

天真烂漫不复存在,苦苦追求的东西化为灰烬。 

看着清冷月光穿过窗帘的缝隙,思绪飞离身体,好像灵魂也出窍一般,你看见自己躺在床上,蜷缩在被子里,手脚僵硬无力,因为你不会移动,忘了移动。你看见自己躺在黑暗中,眼神发直,嘴唇紧闭。可你听见有人在尖叫,他哭喊、尖叫、诉求、嘶吼,你知道那是自己,你也知道自己正沉默无语地躺在黑夜里。

于是你开始在夜晚尖叫。在没有人听到的地方,在你自己也听不到的地方。

几天后,苏亚雷斯发现了里奥的异常。之前他就感觉里奥对于这件事的反应过于迟缓,现在一点点表现出来,让人更加忧心。苏亚雷斯提议两人像原来那样住同一个房间,里奥同意了,而没过多久,他开始发现住在同一个房间里是眼下最正确的决定,里奥确实让人担心,晚上也应该有人守在他身边。

 

他们在阿根廷漫游了半个月,里奥的心情并没有什么好转,之后他们去了北美,走到北端的城市,在低温中被冻得头脑清醒透彻。

里奥在睡梦中依旧经受煎熬,他知道自己或许应该去看医生,但他不想露出这样软弱的样子,仿佛自己已经被击垮似的,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陷在这种状态中,于是慢慢寻找着让自己好起来的方法。

他以为更多行走能让自己放松下来,但他只是感到越来越多的疲倦和麻木。苏亚雷斯问过他打算什么时候回家,里奥只摇摇头,知道自己状态不好,回去也只能让大家担心,于是回复他说他不知道,可能还要再过上一段时间。

称不上转机的节点发生在一个平平常常的下午。那天里奥一大清早就醒了,无论如何无法继续呆在屋子里,苏亚雷斯还没起床,里奥留了纸条,告诉他自己出去走走,这一走就是一小天,直到下午,他也还在外面漫游。

这座北方城市还在寒风的冷韵中发抖,里奥行走在低温中,如同什么也感觉不到一般。下午时他信步走进一处荒芜的公园,离开公园时他浑身颤抖,脑中只有回家两个字。

【以下是里奥第一人称叙述。他叙述的对象是托雷斯。】

那天我在长椅上坐着。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去那儿,也不知道想做什么,那天很冷,我却还是出门了,漫无目的地走了好久。天阴着,公园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在长椅上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旁边多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或许是她先坐在长椅上的,我不记得了,我们没有说话,一直呆坐着。然后她开始哭,我过了好久才注意到她在哭,你知道,我心里一直在想很多事,来不及注意到别人,可那女孩哭了,哭得特别难过。她长得非常瘦,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我猜她大概有十三岁了。

她梳着和你一样的金发,很短,脸颊瘦的颧骨突出,一双手冻得通红通红的,她还要用它们擦眼泪,手变得更红了。

我没安慰过孩子,也没有经验,我问她怎么了,她不答话,只是哭,我问她需不需要我给她家里人打电话或者送她回家,可听了这话,她哭得更厉害了。我不敢继续说下去,只好给她擦眼泪,我以为她会扑到我怀里哭,可她没有,倔强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踢破了鞋尖的鞋子,哭得不能自已。我猜她大概被人欺负了,或者失去了家人,但无论我怎么问,她都只是摇头。

后来她终于说话了,可她说了什么呀,她说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我不是故意要在您身旁哭的,只是我累了,走不动了,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哭。

我问她你还好吗,我能帮到你什么吗,她说谢谢,还说不需要什么,她越是这样我就越觉得难受,她的衣服很整洁,可太单薄,我问她可不可以给她些钱,就算做是借给她的,她不同意,还说我已经很和善了,可我什么都没做啊。

后来她拗不过我,终于接受我的手套了。她虽然是个孩子,却长着大人一样的手,我的手套她戴着稍大,但起码这样她不会被冻坏手了。

没过多久她说她该走了,还说谢谢我。你知道然后怎么了吗?她笑了,她刚刚哭得那么苦,现在却对我笑了,就为了我那些微不足道的善意。

她对我笑,说了再见后走了。

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我想起人们说的老掉牙的一句话,他们说,就像心都碎了一样,那时候我忽然明白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走的时候我觉得难受得要命,恨不得自己也哭起来,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孩子哭得那么苦,因为她过着我从来都没体会过的日子,因为她经受着不该经历的东西,因为我帮不了她。

*

里奥回到酒店,苏亚雷斯从走廊上大步走过来,问他干什么去了,自己找他找了好久,打电话也不接。

“怎么冻成这样了?”苏亚雷斯说,然后把里奥拉倒壁炉前,“你的手套呢?”

里奥摇摇头。

“我想回家了……我们回家吧。”

*

在美洲漫游两个月后,里奥和苏亚雷斯回到巴塞罗那。里奥在家中住了几天,很快又去了葡萄园。这次逃去葡萄园和之前的原因相同,他在所有人都为他担忧的氛围下感觉喘不过气,加之不能让别人以为巴萨和桑斯的联姻只是幌子,他需要走动得频繁些,让人们看到两家的关系有多密切。

葡萄园中的氛围和巴萨不同。桑斯的人将里奥刚刚回国一个星期就再度回到葡萄园来住当做是一种荣耀,这是他对桑斯信任的表示、是他看重与托雷斯的感情的表示,他的到来甚至为桑斯带来一种节庆般的感觉,桑斯上下都对里奥表示出了极大的认可和欢迎。在他们眼中,他身为巴萨要员为桑斯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他信守了不必信守的承诺,履行了与桑斯中至关重要人物的婚约,即使对方过世也坚持举行婚礼,这固然让人惋惜和心疼,却也让桑斯的人由此更尊敬他。

里奥回到葡萄园中,这时恰好埃尔莎和比利亚都不在家,拉莫斯也一直在马德里,家中留下的人们自动履行着照料他的职责,悉心准备好接风宴,知道他喜欢安静,把丰盛的饭菜直接送到他的(也是托雷斯的)房间里,并强调如果有任何需要请一定立刻告诉他们,他们不想对他照顾不周。

这些热情、善意与看重让里奥欣慰,他们尊敬他,不为他担忧,只为他的到来欢喜。

换了环境,里奥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吃过饭后他发了会儿呆,在午后的慵懒氛围中睡着了。

里奥醒来时看到了极其奇怪的景象——伊维塔和洛伦索坐在自己的床上,他们俩一左一右坐在他的身边,现在正把他的腿当做牌桌——他们在打牌,放了个垫子在里奥小腿上。

两人说话不多,纸牌有节奏地落到里奥盖着垫子的腿上,他睁眼看着两人,但他们根本没注意到他醒了。

“你输了,”伊维塔说,“洗牌。”

洛伦索撇撇嘴,开始洗牌。

“刚才我要不是出错了,肯定赢你了。”

“你们俩不是搬到外面去了吗?”里奥开口道,两人同时转过头来看他。

“你醒了。”洛伦索平板地说道。

“你还知道回家。”伊维塔说。

“就是,你还知道回来。”洛伦索跟腔道。

“是啊,我回来了,所以你们到底想怎么样?”里奥笑道,一面坐了起来。

“他看起来还好,”伊维塔对洛伦索说,“还有个人样。”

“比我想象得强多了,我以为他会变成鲁滨逊那样。”洛伦索做了个呲牙咧嘴的表情,还比划了一下并不存在的络腮胡子和长长的乱发。

“你就当着我的面这么说吗?”里奥问。

洛伦索乐了。

“我们当然还住在外面,听说你回来了,就过来看看你。”伊维塔说,回答里奥之前的提问。

“加维诺呢?”

“我们又不和他住在一起。”伊维塔耸耸肩,表示自己并不在乎。

“我们和妈妈住在一起,”洛伦索说,脸上喜滋滋的,“她身体不太好,但最近好多了。”

伊维塔没说话,相对于弟弟对母亲的亲密和表现出的欢喜,她并没有多少感觉。里奥注意到她漠然的脸色,只对洛伦索说了句“代我向她问好”后就没再说下去,转移了话题去谈孩子们的生活和他刚刚结束的旅行。

三人聊了好久,一起到露台上去喝茶,伊维塔的话不多,洛伦索说个没完,他们聊了一整个下午,直到伊维塔说他们该回去了。

里奥和他们道别,走到门口时,洛伦索忽然停住了,转头看着里奥,似乎有话要说。伊维塔高跟鞋的声音在走廊上越来越远,洛伦索脸上孩子气的表情也不见了,苦着一张脸。

“怎么了?”里奥问道。

“我认识了一个人,”他迟疑说道,“她不是很漂亮,但我觉得她好美,”说到最后两个音节时,洛伦索的声音忽然颤抖了,忽然鼻子一酸哭了起来,眼泪簌簌而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里奥为他擦着眼泪、拥抱了他,等他一会儿止住了眼泪继续说下去。

“我好担心她会死,她现在好好的,但我就是害怕,万一她死了怎么办……”

里奥脑中一阵眩晕,他没办法回答这问题,他努力想要找到一个答案,但他所能想到的只是谎言。他不能欺骗孩子、对他说你的朋友不会有事。没有人能未卜先知。

“没什么好害怕的,”里奥说,他想不到安慰的话,“死亡或许也没那么可怕……在什么都没发生之前,你不需要提前担心。”

“为什么不担心?”洛伦索抬起头问,“我怎么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

里奥深吸一口气:“我就算知道事情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重新选择的话我也还是会和你叔叔在一起。或许有更好的选择,但我不想要更好的选择。我只是……并不后悔。”

洛伦索似乎并不明白什么,但他的神情并不像之前那样困惑。他抹干眼泪笑了,对里奥道别后离开,里奥看着他远走的身影,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洛伦索向他的口袋中塞了好多糖果和饼干的样子,那时他年纪还小,里奥曾以为他会一直是孩子的模样,没有烦恼,也不会长大,有了今天的对话里奥才忽然惊觉,他不仅早已长大,而且也早就开始背负重量了。父亲早逝,母亲体弱多病,里奥早该想到,他能有今天这样并不偏激的性格已经很不容易。伊维塔更是如此。

*

正如埃尔莎在婚礼上所说,巴萨和桑斯如今已经是正式的联姻关系,两家在所有有可能性的领域上都开始了合作,从美洲回来后,里奥接手了一部分制造业,每天忙于生意,东奔西跑。桑斯与斯卡特关系密切,生意涉及到斯卡特的时候,安德里亚斯主动邀请里奥去碎宝石,是做客也是谈生意,里奥喜欢出门(可以换换心情),收到邀请后和比利亚一起去了。

安德里亚斯独自经营着斯卡特好多年,里奥虽然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对安德里亚斯心服口服,他在犯罪和经商上都有着缜密的思路和清晰的逻辑,他精通人情世故,也擅长生意,他是托雷斯所说的那种(也是里奥难以做到的)典型,他可以在生意上和自己不喜欢的、厌恶的人笑脸相迎,热情周到,甚至无微不至,他可以笑盈盈地放低姿态并不以为意,配合着对方的步调边谈生意边说笑,当会面结束后,他一转身就恢复冷漠和厌恶,如同谢幕后的演员立刻摘下面具一般。

一段时间以来里奥的身体都不太好,他的抵抗力很低,经常生病,哪怕是很短的旅途也让他疲惫不堪。抵达北欧的当天,里奥刚一到下午就睡着了,留下比利亚和安德里亚斯两人聊天。

“我听说桑斯的人还挺待见他的?”安德里亚斯问。

“埃尔莎出门前留下两句话,”比利亚伸出手指,“第一,家里再出事、当天负责安保的人就提头来见,第二,对里奥·梅西的态度要像对她本人一样,稍微有一丁点照顾不周就从葡萄园滚出去。当然了,不用她说,桑斯的人也都很喜欢他。我们爱憎分明,恨的时候恨得要死,热情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收敛,对他好的要命。”

安德里亚斯点点头:“他看起来还挺高兴的。”

“高兴,”比利亚答道,“高兴着呢,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他的话获得了意料之中的效果,安德里亚斯诧异地松开刚刚拿起的文件夹:“真的?”

“他好像生病了,”比利亚摇摇头,“有种哭不出来的感觉……可能这件事‘太过了’,他没办法做出反应了。”

“别给他找借口,”安德里亚斯不耐烦地说,“不就是承受能力太差了吗?”

比利亚看着他笑道:“我家有个孩子,和您说话一样不留情,你们简直天造地设。”

“别胡说,我哪配得上伊维塔?再说她才多大,你就拿她开玩笑?”安德里亚斯答道。

“好好好,我不说了,”比利亚笑道,“您对女孩比对男孩温柔多了。”

两人说够了闲话,继续聊着生意,直到黄昏。

*

里奥睡醒时,只觉得自己有一种——毫不夸张地说——置身天堂般的感觉。

碎宝石庄园原本就很美,他所在的客房位于一楼,落地窗可以随时拉开,直接走到外面的花圃中,花圃尽头是湖泊和森林。房间中的床很奇特,虽然很大,却异常低,刚过里奥的脚踝,因为床下的地板特别做成了凹陷的样子,躺在上面感觉像睡在地板上一样,厚厚的床垫却又非常软,感觉十分新奇。

里奥睡是看着外面的云朵和树梢睡着的,这里原本就没,他醒来时又正值黄昏,金色的光线灌满房间,墙壁、家具、天花板都散落着金色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让他有种自然的幸福和满足感。落地窗打开着,微风从外面灌入,安德里亚斯坐在床边。

自然而然地,里奥看着他笑了。心想这个人长得可真好看。

安德里亚斯注意到里奥醒了,两人对看了几秒钟,都不说话,里奥沉还在刚刚醒来的迷糊余韵中。安德里亚斯低下头去,伏在他身上,头枕着里奥的肩膀。

如此过了半分钟,安心的感觉从里奥胸膛涌出。

他接受了安德里亚斯。只在转瞬间,他什么也不用说,里奥就明白了,安德里亚斯已经不会再对他做出过分的事,他也有了完全的理由去彻底相信他。不为什么,事情就是这样。

“你再这样,一会儿比利亚进来看到,要说我出轨了。”里奥笑道,他的手握着安德里亚斯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

“还会笑,是吗?”安德里亚斯把下巴支在里奥胸前看他。

“笑还不许了?”里奥问。

“那还会哭吗?”

里奥笑着,浅棕色的眼睛映着阳光。

“不会了,忘了。”他轻声答道。

“起来,吃饭去。”安德里亚斯坐起身,把里奥拉起来,两人绕了个圈,从落地窗(门)外走出去,绕回到房子的正门,去餐厅和比利亚一起吃了晚饭。

*

两人在碎宝石住了一个星期,最后一天晚上安德里亚斯在晚饭后来找里奥喝酒,里奥喝了没多少就醉了,他早早地躺下睡着,又在夜里被人唤醒。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感觉到有人坐在床边轻轻揉着他的头发,似乎在以这种方式唤醒他。里奥睁开眼,却诧异地发现他头上戴着眼罩,他想去解开,对方却温柔地按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摘下眼罩。里奥不明所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感觉到对方不会有恶意,于是暂时相信了他。那只手拉着他从床上站起来,并为他穿好鞋,这期间两人有些肢体接触,里奥知道这不是安德里亚斯,他猜不出这是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穿好了鞋,对方又为他穿上外套。里奥感觉到对方比安德里亚斯高一点,确定了不是小少爷在恶作剧。

穿好了衣服,那人拉住他的手向外走。里奥的眼睛被眼罩蒙住,视野里一片漆黑,他握紧那只手、小心翼翼地走着。他们走出房间,走下楼梯,来到室外。里奥想问对方他们要去哪儿,却因对方一直不开口而打消了提问的念头,将沉默保持下去。

他们走出宅邸,里奥感觉到脚踩在柔软的草坪上,风卷着微凉的空气吹来。

里奥被对方握着手向前走。他猜测这大概是去往湖边的方向。

看不见东西,里奥的听觉和嗅觉比平常敏感了些。花朵和修剪过的草坪传来清新的淡香,不知名的昆虫在树梢轻声鸣叫,风吹过耳畔,拂过碎发。

里奥忽然明白过来。

不过是一瞬间,他就腿脚发软地跪了下去,几乎摔在地上,幸而对方及时扶住了他。可尽管如此,里奥还是没有力气再站起身了,他瘫软在地上,双手发抖,却死命地紧攥着那人的手不肯松开,然后扑进他怀里大哭起来。

这和他十五岁时住在桑斯庄园的情景一模一样,他戴着眼罩,Nino握着他的手,带他在庄园中散步。

他不知道那个人是不是Nino,他不在乎那个人是不是Nino,但哪怕只有一分钟也好,他想抱着他,在他怀里哭。告诉Nino他做到的事,告诉Nino他每天都在想他,告诉Nino他仍爱着他,同十五岁那年一样,从未变过。

里奥说不出话,他大声哭着,在托雷斯去世后第一次落泪。

我答应你不会在任何人面前坦露我的软弱,我做到了,我连在面对自己的时候都不敢哭泣。

他太要强,哪怕在独自一人时也装作无动于衷地忍受着痛苦、思念和悔恨的折磨。他不哭泣,他不软弱,他不退缩,他不向任何人露出软肋,他咬紧牙关活着,他沉在酸楚的痛苦中活着,在无人知晓的时候,在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时候。

而现在,在Nino面前,他终于可以哭了。

里奥跪在地上,被对方抱着,哭得无法自已。

Nino,Nino,Nino。

他不敢唤出那名字,也不敢拿下眼罩,怕一旦开口、一旦睁开眼,身旁的人就会消失。

无论他是谁,里奥都默认了这就是Nino。

Nino已经在他心底生了根,发了芽。哪怕满是荆棘,从心脏中戳出长刺,他也要日复一日地浇灌着它,让它成长。痛苦不是荆棘带来的刺痛,是忘记你。他不能忘了Nino,也不愿意,他从不缺乏承受一切的勇气,他一直相信他能做到任何事。因为他的家人和朋友,因为Nino,他们给予的爱太多,将他塑造得太坚强。

他大哭着,在自己仿佛回到了十五岁的时刻——戴着眼罩,在夜里牵着他的手,被他带去湖边散步。

里奥哭哑了嗓子,再发不出声音,对方双手分别放在他的脑后和后背上,轻抚着安慰他。

里奥哭累了,没了力气,依靠在对方怀里。过了一会儿,那人抱起他回了房间,将他安置在床上时也没摘下他的眼罩,在他身旁躺着,任由里奥抱着睡着了。

*

“他怎么样?”

听见哥哥的脚步声,安德里亚斯没回头,咬着烟含糊不清地问道。他的衬衫只系了两颗扣子,长裤也有了些褶皱,现在正在一张满是数字的纸上写写画画。

洛塔尔走到他面前,用手语回答到:

‘他哭了好久,看他那样子,我都快跟着哭了。’

“哭了?”安德里亚斯抬起头问道,“哭成什么样儿?”

洛塔尔摇头。

‘我第一次知道人还能哭成那个样子。他有多久没哭了?’

“不知道,”安德里亚斯哼了一声,“白痴似的,谁知道他憋了多久?也不怕憋死了直接给南多陪葬。”

洛塔尔看着他,安德里亚斯又在纸上划了几下,忽然丢下钢笔,仰头看着洛塔尔。

“我怎么这么吃亏?操心着他的事,还要搭上我哥陪他睡一晚?”

洛塔尔笑了,俯下身去吻安德里亚斯的额头,安德里亚斯生着气,忽然笑了出来。

“这事你可别告诉嫂子,她会生我的气的……”

洛塔尔微笑摇头。

*

里奥红着眼睛醒来,他犹豫着摘下眼罩,身旁的位置留着褶皱。

昨天痛快哭了一场,身体如脱水般虚空着,他没了精神,也没了力气去开心或难过。手中攥着的黑色眼罩成了昨晚有人陪伴过他的唯一证明。

不可能是梦。那感觉过于真切,不会是梦。

但又会是谁呢?

里奥疑惑地想着,猜测着,洗漱之后有人来敲门,通知他去吃早饭。

早餐在二楼餐厅南侧的露台上。里奥过去的时候,安德里亚斯已经在上午和煦的阳光中坐着了。他穿着透白的衬衫和款式宽松的白色长裤,像个奇怪的病人,这套穿在别人身上会有怪异感的衣服只让他变得更加耀眼。比利亚也坐在一旁,两人正说着话。看见里奥过来,比利亚和他打了招呼,安德里亚斯则撕着手中的面包招呼了句:“早上好啊,小美人儿。”

里奥没空去管他的玩笑话,一面坐下一面打量他,也没去动食物。

“昨天有人去过我房间吗?”

安德里亚斯一怔,不明所以地盯着里奥,比利亚也看着他。

“你房里丢东西了?”

里奥摇头:“有人去过我房里吗?还有这个眼罩,这是哪儿来的?”

“你这东一句西一句说什么呢?”安德里亚斯问,“有人去你房间里给你送了个眼罩吗?”

“不是,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

安德里亚斯若有所思地舔了下嘴唇,眨眨眼说道:“你干嘛还非要问到底啊?”他说着,一边皱起眉头。

“到底是谁?”里奥赶快追问道。

安德里亚斯羞怯地偏过头去,低声说道:“人家昨天好心去看你睡得好不好,谁知道你……”他又舔了下嘴唇,低头不说了。

“怎么了?”里奥问,“然后呢?”

“谁知道你……把我按在床上不让我走……我都那样求你放开我了,你也不肯停……”

安德里亚斯说,脸上尽是羞涩和懊恼的神色,比利亚笑了。

“什么啊!”里奥忍不住提高声音。

安德里亚斯却越说越来劲了:“还不承认!你昨天可过分了……我一直哭、一直喊,你都不停,还逼我做了好多……那样的事……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才不会请你来。”

“你不知道就说不知道好了!干嘛编出来一堆话啊!”里奥忍无可忍地打断他。

“你看啊,他上过了就不承认了……”安德里亚斯对比利亚抱怨道,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一边欣赏里奥的表情。

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真话,里奥干脆也不问了。把眼罩放在桌子上开始吃饭。

“这个我带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家的东西。”里奥指了下眼罩说。

“拿去,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安德里亚斯耸耸肩。他漫不经心地用叉子播着自己盘里的食物,忽然被里奥攥住手。

“上帝啊,你还要在早饭时候再干一场吗?当着比利亚的面吗?你要在饭桌上吗?我们到床上去不行吗?”安德里亚斯惊呼道,一连说了好几句,里奥本来要反驳点儿什么,被他的一串话气得说不出来了,干脆也不去管,只用力攥着安德里亚斯的手,再度确定了不可能是他。身高不像,手也不像。

“别说胡话了。”里奥说,松开安德里亚斯的手,一面吃饭,一面想着昨晚的际遇。

“你们俩就这样当着我的面打情骂俏吗?”比利亚问道。

“没办法呀,里奥缠住我了。”安德里亚斯说。

他们很快转移了话题,安德里亚斯说之前的大雨冲毁了花园中的一处,现在那里需要雇工匠修整,里奥没留心他们的对话,只是听到了一两个词,跟着想到自己不能再继续住在废墟中,事已至此,只能接受,而接受之后,他就应该去过另一种生活了。

*

在葡萄园中,埃尔莎坐在烟雾缭绕的房间里和众人讨论着接下来的计划。桑斯与巴萨的合作在各个领域逐渐开展,桑斯也在寻求着更多更好的合作机会,他们挨个过滤着项目,找出其中最合适的几个和巴萨详谈。会议冗长,过了一整个下午才结束。众人散去后,立刻有一个高个子男人顺着没关上的门走进来,在门上敲了一下,埃尔莎抬头看见他,点点头示意他进来。

“怎么了?”

“有件事我想应该告诉您,”他说着,走到埃尔莎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不是大事,但您也该知情。”

“他出事了?”埃尔莎问。对方是负责加维诺安全的人之一。

“不不,加维诺很好——最近都是那个状态,他没出事。我要说的事可能是我多虑了,但是,”他停顿一下,继续说道:“昨天我们带他出门,去公园里散散心,正好遇到卡索拉,他似乎对加维诺很感兴趣。”

“感兴趣?”埃尔莎的眼角睁大了些,眉梢也微微挑了起来。

“我们互相认识,见了面当然要打招呼,看到加维诺后他主动和加维诺说话,您知道加维诺怕见生人,他没答话,躲到我身后去,卡索拉也是明白人,一眼就看出来他和平常人不太一样,但还是很感兴趣的样子,问我们来这儿做什么,还问加维诺今年多大了。”

“卡索拉?”埃尔莎惊讶地张着嘴,在脑海中搜索着,努力要将名字和人对上号。卡索拉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桑斯的人有兴趣?

她努力想着,很快一个瘦高、苍白的年轻人形象出现,他太糟了,埃尔莎想,他几乎不像个活人。

“我能直接杀了他吗?”埃尔莎问,“他是不是看起来像刚从坟里挖出来的那个?”

“是他,”书桌对面的人对这贴切又刻薄的形容甘拜下风,“他只是对加维诺感兴趣,还没有其他举动,但昨天我回去之后想到,加维诺越来越大了,我们和外界的联系不少,宴会、或者是今天这样的偶遇,都会让知道他的人越来越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哪个家族提出联姻,说自己家的人真心喜欢上了他,不介意他和常人不同……到时候事情就难办了。”

埃尔莎沉默着,对方继续说道:“他们的势力也越来越大了,假设他对加维诺越来越感兴趣,我们如果拒绝他,恐怕也会付出一定代价。”

为什么他们都这么怕事。埃尔莎想。卡索拉算什么东西,一夜间解决不了,一个星期也足以让他们在西班牙消失得干干净净。

“是啊,事情有可能变得很难看,”埃尔莎扣上钢笔的笔盖,在桌子上敲了几下,说道:“加维诺长得好看,迟早会有人巴结上来,骗了他一场,玩儿腻了就甩手,还会给出很多理由,比如他精神不正常,他们不能和一个病人在一起,或者说一开始没料到和他生活在一起会有这么多困难……我都替他们想好理由了,想逃避责任太容易了。”

“我们需要在任何人对加维诺提出联姻要求之前表态。”对方说道。

她直着目光看窗外,恍惚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思考,很快说道:“这样好了,如果有人对加维诺动了心思,必须结婚,婚后必须搬进葡萄园,‘永远’住在这儿,想分开也可以,桑斯会留着他的命,但不会让他‘完完整整’地走出葡萄园——接受条件,可以结婚,不接受条件的都滚开,何况在这之前就有桑斯的一整套拷问和审讯等着他。还有,因为加维诺情况特殊,所以他的婚姻——如果有的话——与生意无关,不联姻,只是普普通通结婚。”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说,这样最好,我们要尽快把消息放出去,不要等到被动的时候。”对方说道。

埃尔莎点点头,问:“你带他回家来住几天吧,我没时间去看他,已经好久没见过了。他瘦了吗?”

“他不适应换环境,一开始瘦了很多,状态也不好,最近好些了,只是爱发脾气,做什么都要哄好久。拉莫斯说最好让孩子们一直住在外面,您也同意吗?”

困扰浮现到埃尔莎脸上,她同意拉莫斯的说法,出了那么严重的事,到现在也没找到凶手,甚至连个可怀疑的人都没有,让孩子们搬回来确实过于危险。

“只让他回来住几天,然后再回去,”埃尔莎说道,“现在就让家里人送他回来。”

她下了命令,对方马上打电话让人送加维诺回来,然后离开了。埃尔莎在房中等着,没一会儿就开始觉得心焦。家中出事后她还没再见过加维诺,那时拉莫斯在家,他在第一时间把孩子们都送走,埃尔莎回家后都没来得及见弟弟一面。

原本就忧虑着,刚刚亲信的话又让她意识到了新的危机,桑斯成员的身份并不能保证加维诺的未来安稳无忧。桑斯必须强大,埃尔莎不敢想象如果有朝一日不得不对某个势力低头、然后加维诺变成砝码被人带走的场面。她需要有拒绝的能力和实力,可以对所有提出过分要求的家族说不。

这个目标原本难以达成,但现在,桑斯和巴萨联手,确实发展地越来越好,也有更多人在为他们让路……加维诺到哪儿了?他什么时候会到家?

想着想着,埃尔莎走了神,猜测着加维诺一会儿回来会是什么样子,他穿着哪件衣服,有没有瘦很多。她等得急了,几乎像等待孩子的母亲一样,心中生出复杂、强烈的感情。

终于有了这一天,她没能抛下原本的担子,没能如自己对加维诺所说的一般“我不爱你了,我不可能爱你”,却反而在不知不觉间扮演起了缺失的母亲角色。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对加维诺的感情在逐渐复苏。误以为加维诺被叔叔诱骗时她好几年来第一次感觉到鲜明的怒气,无法抑制地怒火中烧,终于有人触碰了她的底线——她可以和恋人分开,可以和母亲决裂,唯独不能失去这个弟弟,因为他的失常,她在少年时几乎流干了眼泪,之后便不敢再去爱他,努力淡忘他,时间久了,她似乎真的做到了,加维诺成了路人一般的存在,然而在一次误会中,在她知道加维诺遭到凌辱和伤害的时候,她还是愤怒了——世界上当然有恶,她自己从来不是个好人她当然清楚,但她永远都在挑衅强大的对手,折磨势均力敌的敌人,可如今竟然有人诱骗、侵犯了加维诺,一个不能思考、任人摆布和宰割的病人。

她的愤怒觉醒了,她的感情也逐渐苏醒。柔软重新回到她的心上。加维诺就是那处柔软所在,她对恋人都不曾有过的耐心,对母亲不再有过的柔情,对自己也不曾有过的宽容,最终都汇集在一个人身上。

一个小时后,加维诺出现了,他仍和从前一样俊美,却消瘦了许多,回到家中也是忐忑不安的样子,病情似乎比从前严重了些。

“都住在疗养院里了,怎么反倒不如原来了?”埃尔莎问陪同的人。然后她得到了早就知晓的答案,加维诺和前几年一样,不适应医院的环境。

“你还好吗?看着我。”埃尔莎让他看着自己,他仍旧是害怕的样子,怯生生地看了眼周围的人,埃尔莎明白过来,带着他去了自己的房间,和外人隔绝开。

回到埃尔莎的房间后,加维诺局促地站在门口,似乎连亲姐姐也不认识了似的,在她面前也紧张不安。埃尔莎拉着他到落地窗前的地板上坐下,轻声细语和他说话,哄了好久,他才放松下来。

埃尔莎看了眼表,暗自叹气。陪了加维诺这么久,晚上的事做不完,恐怕又要熬个通宵了。

她正在出神,加维诺忽然试探着握住她的手,埃尔莎心中一阵欣喜,把熬夜工作的事也忘了,轻轻地回握加维诺的手。

“你不生气吗?”

回家以后,他第一次开口说话道。埃尔莎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他和常人不一样,说话也总是奇怪,不用在意。

“不,”埃尔莎摇头,“我不会生你的气。”

加维诺不说话了,开始想着什么。埃尔莎向前挪了挪位置,抱住他。刚刚环住他的脖子,埃尔莎忽然想到:上一次和他见面时,葡萄园还没发生命案。

这样想着,眼泪忽然涌上眼眶。

“你猜怎么着,加维诺,”埃尔莎将头埋在他肩上,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说:“我刚准备要去爱他。”

她说着,泪水盈满双眼,她抬头去看墙壁,没让眼泪流出,眼中的苦楚化为冷酷和决绝。

葡萄园里一次谋杀,我会回报你一场屠杀式的清洗。

*

和比利亚回到巴塞罗那后,里奥在葡萄园住了两天,休息好了之后才回巴萨。他已逐渐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不知道是已经成为这里的一份子的关系,还是因为托雷斯的去世人们对他的态度异常恭敬的原因,他在这里过得非常舒坦,感觉自由。

这次回来后他见到了埃尔莎,里奥听说加维诺也回来了,但两人并未碰面,加维诺连房间门都不出,三餐都是送到房里去的。而拉莫斯也迟迟没有回来,马德里的情况不容乐观,他脱不开身。

里奥与埃尔莎在露台谈了生意,比利亚和他们一起。巴萨参与生意的女孩很少,里奥惊异地发现原来同一件事只要换了个对象就会有这样大的区别,女孩处理问题果断坚决,也适时带着柔软和弹性,和满屋子男人时的氛围大为不同。

埃尔莎穿着绸缎般的灰色长裙坐在露台的小桌旁,一面抽着烟一面说着最近酒水生意的打算,里奥听着,也看着她,或许是心理作用,他愈发觉得她的侧脸和Nino有些相似,当然,只是某个角度来说,他们是叔侄,相像也很正常……

“我想尽快和拉莫斯见面,我们几个一起,”说完了生意,埃尔莎转移了话题说道,“叔叔出事那天他在家里,知道事情来龙去脉,虽然该问的都问了,到现在也没个结果,但总不能就这样一直拖下去。现在马德里那边很忙,他如果没时间过来,我们就去他那里吧。你最近有事吗?”

里奥摇摇头,他也早想和拉莫斯仔细谈谈,他是第一个走进事发现场的人,没有人比他了解得更清楚。虽说现场丢下的枪支查不到来源也没有指纹,桑斯打通关系送去化验的东西也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结果,现场只留下一个不知来路的成年男子的鞋印,但无法通过鞋印就定义身份,而托雷斯的化验报告也简单明了写着是枪击,没有其他值得怀疑的地方。

“我们动用了最复杂的关系线,”比利亚说,“让最权威的地方负责化验,但对方隐藏得太好了。”

“隐藏得再好也会露出破绽,”埃尔莎说,“只要一点儿蛛丝马迹,哪怕在坟墓里我们也会把他挖出来。无论什么时候能找到凶手,现在先做好复仇的准备就对了,等到发现了目标我们就可以来一场痛痛快快的屠杀了。”

里奥没说话,他当然不同意埃尔莎的最后一句话,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反驳这些事的时候,还没有找到凶手,讨论如复仇为时尚早。

事实上,他想要的也并不是复仇——不是带着狂热和执着的复仇,仅仅是冷冰冰的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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